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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那時候
俞白樺

五磊山曆險記

小時候,爸常給我看五磊寺的照片。那是一九五七年正月初二,作為《慈溪報》記者的他正在宓家埭鄉采訪,夜宿鄉政府。那天晚上突然下起雪來,第二天一早,他獨自從石湫頭古道上山,拍攝了幾張雪後的五磊寺。照片中的大殿是清代的建築,五棵金錢鬆聳立在大殿前,這便是著名的“兩支蠟燭三炷香”。於是,我知道,在慈溪東南的大山上有這樣一座神秘的千年古刹,但一直無緣去。

直到十五歲那年夏天,才看到五磊寺的廬山真麵目,而且還經曆了一場驚險的遭遇。

一九七〇年初夏,全國上下正在號召“備戰備荒為人民”,學校組織即將畢業的連隊開展軍事拉練,也叫野營,目的地便是五磊寺。從滸山出發需要徒步幾十裏,每個同學都背著重重的行囊,包括被褥、衣服和食物,走了半天才到了山腳下的石湫頭。那時上山沒有公路,到五磊寺隻有爸走過的那條陡峭彎曲的山路,大約五裏。對沒有爬過高山的同學來講,這確實是不小的考驗。我才從仙居老家回來沒幾個月,算是有了點爬高山的經驗,所以並不擔憂。

我們連帶隊的是佟老師,他是外地人,和和善善的,沒有架子,所以老有頑皮的同學和他開玩笑。那次,樊同學故意向他討香煙,學生怎麼能抽煙?佟老師當然不會給。看樊同學糾纏不休,佟老師邊走邊大聲說:“我的香煙吸完了,明天沒有吸了!”於是,大家便一邊走一邊齊聲喊:“我的香煙吸完了,明天沒有吸了!”說說笑笑,居然也能解疲勞,大家都忘了走山路的艱辛。

1957年正月初三,父親拍攝的五磊寺外景

2011年1月21日,作者拍攝的五磊寺外景

1957年正月初三,父親拍攝的五磊寺大殿外五棵金錢鬆,民間稱“兩支蠟燭三炷香”

沒注意當年那五棵大樹還在不在,據說那時已經被砍掉了兩棵,給國營船廠造船去了。那剩餘的大殿和爸照片中的差不多,雖然破舊,但還是略顯壯觀。殿前是一口漂滿了枯葉殘枝的水池,殿後有些小屋。五磊寺起源於三國東吳時期,曾經是浙東名寺,可到了近代因為戰事已經開始衰落,新中國成立後更是斷了香火,眾僧也被趕下山還了俗。但見整座寺院內荒草萋萋一片蕭瑟,四周是茂密的樹林或竹林,山風吹來,有風聲鶴唳的感覺。大殿角落裏有一口鏽跡斑斑的大鐵鐘,用磚頭敲之,會發出“嗡嗡”的轟鳴,平添許多神秘的感覺。好像隻有一戶人家住在後麵的小屋裏,柴扉裏有幾畦綠綠的菜地,倒是給斷壁殘垣添加了些許生機。

我們宿在大殿的地上,因為下雨,地麵濕漉漉的,雖然有草包鋪著,但因為潮濕還是渾身感覺不舒服。角落裏有兩張八仙桌,早被巨森和蘇生兩位同學搶占。桌子不寬,為了防止晚上睡覺時被子滑落,他倆鑽進被窩後,叫我們用繃帶把他倆連蓋被、墊被一起綁緊了。半夜裏,他倆從高高的桌子上一起滾了下來,又鑽不出被窩,急得“哇哇”大叫,可樂壞了大家。重新上“床”後,我們幹脆把他們連同桌子一起綁實了,就再沒有掉下來。第二天起床,他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下桌子。

上山後每天下雨,根本無法進行軍事訓練,大家便整天蹲在屋簷下看雨、聽鬆濤、聊天。一日三餐的夥食由各排自己做。鍋子、餐具、米和菜,是由幾位老師和同學組成的先遣隊背上山去的,灶卻要自己搭,柴火也要各自尋找。我們在屋簷下找了一塊地方,在地上搭幾塊石頭,支起鐵鍋做飯燒菜。山上有的是柴草,但這下雨天,找來的柴草都是濕漉漉的,根本點不著火。於是有同學偷偷地從農家的柴堆中間抽了幾根幹柴回來,也有同學在地裏拔了幾個蘿卜或番薯,結果在集會時被狠狠批評了一頓。那時的紀律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不深刻檢查就過不了關。

三天兩夜的雨下得大家的心都長了毛,處於大山深處,還不知道這周邊的風景是何模樣,大夥都感到十分懊惱。想不到第三天傍晚,天突然放晴,大夥便紛紛走出大殿,享受雨後天晴的山野情趣去了。

我是和兆楠一起走的,考慮到天色將晚,還各自帶上了手電筒。我們不敢遠行,隻是往東南方向走了一段路。以防萬一,還一邊走,一邊仔細地觀察回程的路線,做上記號。雨後的五磊山空氣特別清新,我們就像是兩位神話裏的小王子,漸漸地融入了仙境。

沒想到,山裏天暗得快,等回過神來,夜幕突然覆蓋了山野。慌忙回程,卻已經找不到回來的路。我們像兩隻紅頭蒼蠅在山上亂撞,心都快從喉嚨裏跳出來了。就這樣打著手電沒有目標地走,開始還有路,後來就沒了路。漸漸地,手電也沒了電,隻能摸黑在柴草叢中披荊斬棘、毫無目標地亂爬。剛下過雨,所有的草木都浸透著雨水,沒過多久我們全身都濕漉漉了,在夜風的吹拂下感覺好冷。恐懼和絕望排山倒海般湧來,我們會遇見野獸嗎?會掉下懸崖嗎?許許多多書上看過的曆險場麵全都浮上了腦海,更增添了許多絕望。

就這樣跌跌撞撞地爬了大概兩個小時,突然聽見對麵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莫不是真的遇見野獸啦?我倆緊緊握住柴棒準備決一死戰。夜風中忽聞有細細的說話聲,顫抖著一問,居然是鄰班的兩位女生,一位姓蔡,一位姓舒,都是讀小學時比我低一年級的同學。看她們的模樣,當然比我們更恐懼,見到我們也像見到了救星。原本十分恐懼的我居然陽剛了許多,英雄救美的勇氣陡然升起。但我們該怎麼辦?難不成真的要在大山裏過夜嗎?我想起是不是該找個地方搭個窩棚,點一堆篝火,但哪來砍樹的工具?又哪來火種?我知道,再這樣莽撞地走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必須先明確我們所處的大概方位。

此時,夜已深沉,一鉤彎月鑽出了雲層,在深不見底的暗藍色的夜空中撒下了淡淡的銀光,四周的群山現出隱隱約約的身影。這時,我突然想起爸常說的夜間行路的方法:“月色下的晚上,路上的水窪會發白。”對啊,五磊寺前有放生池,是不是也會發白?假如能看見就能找到方向了。可環顧四周,全是黑黝黝的大山。大家商量後,決定先往山頂爬。

根本看不到路,我們還是不顧一切地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山頂,看見遠方的觀城和鳴鶴有稀稀疏疏的燈火,那應該是北方。轉過身子往南邊尋找,終於,在西南的山坳裏出現了一個亮斑,這一定是那放生池了。就像當年紅軍戰士看見北鬥星,大家興奮得手舞足蹈。根本不知道前方的地形如何,我們手腳並用著往五磊寺方向爬行。荊條劃破了裸露的皮膚和衣服,肚子餓得貼成了一張皮,連滾帶爬一個多小時後,我們終於到達了五磊寺。

那時應該是晚上十一點多了,老師和許多同學在大殿門外焦急而無奈地等待著,見到我們都激動萬分。那一刻,我突然有種紅軍萬裏長征到達陝甘寧邊區的感覺,有委屈,更有一種豪邁的英雄氣概。但事後想想還是後怕,假如那次我們掉下了山澗、懸崖該怎麼辦?可那時根本沒顧得上想這些。

那以後,記不清到過多少回五磊山。大多是開著車子上山,那山路也爬過五六次,還爬過幾次倒爬嶺,到過五磊山的最深處。每次去山上,都會有一種特殊的感覺,都會想起那次的遭遇。有一年下大雪,車子上不了寺院,我們硬是踏著沒膝的雪爬上了山頭。

那天,我按照當年爸拍攝的角度拍了一組片子,同樣是雪天,但已相隔五十三年。爸那幾張照片可能是五磊寺舊影的絕版了,如今已無比珍貴。我的片子雖然漂亮,但五磊寺終究不是過去的模樣了。

時過境遷,歲月流逝,寺院幾經返修已顯得金碧輝煌,殘存的“一支蠟燭兩炷香”還是顯得雄偉高大。但舊時的印象卻一直揮之不去,因為那是我參加工作前夕最驚心動魄的一段故事。每次上山,我都會靜靜地坐在寺院邊的山坡上,聆聽鬆濤的呼喚,也會默默地徘徊於寺院之間,感受佛界的神秘和莊嚴。

少年時代已遠,可舊事難忘。

2016年1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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