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的五彩夢
昨晚好睡,做了很長很雜的夢。淩晨醒來細細回味,夢裏居然全是幼兒園時快樂的生活場景。奇怪的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片段竟還是那樣清晰。
在同齡人中,我的童年是幸福的。四年的機關幼兒園生活,成了孩提時代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機關幼兒園,一定是全縣唯一的幼兒園了。幼兒園坐落在滸山西門外的房家祠堂。祠堂本該是族人的共產,也不知為何會成為公房。建園前曾在祠堂內加工雞毛,老滸山人一般稱其為雞毛工場。祠堂很大,中間是青石板鋪就的方方正正的一個大院子,正中的大堂是我們的寢室,其他便是教室及阿姨們的辦公室和宿舍。若不是父親保存著的幾張成績報告單,我已記不起那時的學習情景,記憶中留存的隻有那些生活的片段和斑斕的夢境了。
那時的縣城很小,過了西門橋走上一段路往南,穿過窄窄的竹笆弄就是一片田園。走過那片田園,是一條沿著彎彎曲曲的小河修築的彎彎曲曲的小路。每次走過那條小路,都是在禮拜六和禮拜天的晚上。禮拜六晚上,騎在爸爸肩上興高采烈地回家;禮拜天晚上,則總是哭喪著小臉極不情願地走過。河邊長著許多老樹,晚風吹拂下的“沙沙”聲和那黑黝黝的樹影,至今仍在眼前搖晃著。記得有棵老樹上掛滿了像枸杞子模樣的紅紅的小果子,爸說那不能吃,吃了會變啞巴,我真的不敢碰一下呢!有一天晚上,圓月明鏡般地掛在樹梢,我騎在爸的肩頭問:“那月亮有多高啊?”爸笑笑說:“你爬到樹梢就夠著了。”那以後的好多年,我深信月亮很低很低。
祠堂西麵是一塊不大的空地,算是操場了。周邊有條水溝,水溝外便是周邊住戶的菜地,這裏是孩子們的天堂。那時根本沒有什麼玩具,課外活動都是些多少年流傳下來的遊戲:踢毽子、跳繩、打彈子、“老鷹抓小雞”“抓對頭老虎”等等。玩膩了,那些頑皮的男孩常會趁著阿姨們不在時摔跤和打鬧,打出血來或扯破皮也絕不吭一聲,以免惹來阿姨嗬斥和回家時遭大人打罵。
操場旁的草叢裏有許多螞蚱,抓著個兒肥大的,便用被絮裏抽來的線拴上,讓它們也嘗嘗失去自由的滋味。有一種叫牽牛的蟲兒特老實,在它們的頭頸繞根紗線,它們便會“嗡嗡嗡”地飛個不停。偶爾有人捉到一隻螳螂,這孩子便成了英雄。那可憐的螳螂會成為大眾玩物,直到那“大刀”垂下,才能沒精打采地回到外麵的世界去。初夏的晚上,周邊稻田裏飛舞著好多好多的螢火蟲。我們會以上廁所為由,偷偷溜出去俘虜幾隻回來,放在早已準備好的空藥瓶中,藏在被窩裏看上許久。春天油菜花開時,會引來許多飛舞的小蜜蜂,它們在老屋牆上的小洞裏做窩。我們會用小棒把它們趕出來,活捉後殘酷地摘下頭顱,吸吮它們幼小身軀內的蜜汁。操場邊上的小水溝是我們的天然泳場。大熱天,趁著阿姨們不留意,男孩子們會光著身子在那渾黃的水裏打滾,一個個玩得像條泥鰍。
幼兒園的成績報告單
午睡時,我常愛看那天窗裏射下來的光束。那裏邊有許多跳躍著的飛塵,可以編織出許多奇奇妙妙的故事。入夜,整個園裏很安靜,我們坐在潑了井水的院子裏乘涼。大家支著小耳朵聽阿姨講那總也講不完的好聽的故事,在幼小的腦袋中裝下了許多知識和疑問。我們也常常昂著小腦袋,數那天井上空永遠也數不清的星星,想象著那充滿神奇色彩的故事。
有了白天的故事,那夜晚的夢就變得五彩繽紛了。記憶中最多的夢,是自己長出了一對翅膀,能輕易地飛上藍天,在白雲上俯瞰小鎮;或是在夜晚飛上月亮,看牛郎織女的孩子們,在桂花樹下和孤單的玉兔玩耍。但從未去過太陽,阿姨說過,那裏是一片火海,所以連夢都不敢做。
“過去的總是美好的”,兒時的煩惱,也成了今天的美好回憶。那時最大的悲哀是爸或媽送我回園。小小班和小班那兩年,每次回園,都會在阿姨的懷抱中拚命地掙紮,爸媽也總是三步一回頭地張望,很有生離死別的感覺。當然,在無望的掙紮後,便很快融入集體的懷抱,又開始快樂的一周。我天生怕熱,每到夏天,晚上最難伺候的總是我。那時,什麼叫電扇,恐怕連阿姨們也不知道。那厚厚的蚊帳內好像火爐一般,全身會長滿密密麻麻的痱子和瘡癤。好多個深夜,總會有一位阿姨單獨陪著我在天井裏乘涼,用蒲扇驅趕悶熱和那怎麼也趕不盡的討厭的蚊子。
清楚地記得,幼兒園最後一個學期的夏天,慈溪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強台風。機關幼兒園被緊急撤離到縣府招待所,接著又搬到了位於當典弄的實驗小學。那時的實驗小學還叫滸山中學附屬小學,機關幼兒園也一度改名為滸山中學附屬幼兒園。我們就和房家祠堂分別了。小學畢業後,我還常去房家祠堂,因為我兩個同學的家就在那裏。那房屋並沒有因為台風而遭受任何損壞,每次去總有許多兒時的回憶湧上心頭。
機關幼兒園舊址拆除前,我們幾個當年的園友前來作最後的告別
舊城改造,房家祠堂也和滸山眾多的老建築一樣遭遇了“滅頂之災”。房家的後裔們曾經為保護他們先輩的遺產而努力過。從中國人的傳統文化來講,祠堂是一個家族祭祖和舉行重要活動的場所,有著無比重要的地位。我們這些曾經在那裏度過美好童年的學生,也為此呼籲和呐喊過。但這些都擋不住拿著“尚方寶劍”的開發商無情的鏟車,我們的曆史有許多說不清的無奈,何況是這小小的舊祠堂。拆除前,我和幾位幼兒園的同學最後一次去了那裏,但見荒草萋萋、寒風蕭瑟,那斷壁殘垣間無不透露著悲哀和遺憾。房家祠堂最終還是在眾人無效的抗議聲中徹底消失了,我們隻能在記憶中留著它。
忘不了房家祠堂,忘不了幼兒園那快樂的生活,更忘不了那些慈母般關愛和嗬護我們的阿姨。
2005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