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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兼程風雪兼程
陶建龍

第一章

這是一個遠逝在曆史星空裏的故事,有的人早已忘記,有的人從來都不曾知曉,有的人卻一生被烙上有關他的深深印記。戰爭的殘酷,不僅僅讓一個又一個年輕的生命瞬間成為炮灰,還改變了許多活著的人的命運,國營馬坦農場的範大富就是其中之一。

很多年過去了,範大富的腦海裏仍常常會閃過那一場戰爭的場景,那血肉模糊的慘烈,讓他一次次從睡夢中驚醒。

夜,已經很深了。範大富仍坐在椅子上抽旱煙,因為辦事,他晚上住在縣城招待所裏,窗外的嘈雜聲已漸漸平息下來,可他一點睡意都沒有。因為他已獲知一個確切消息,自己牽掛多年一直生死未卜的兄弟趙大栓已回來了,他們馬上就可以見麵了。倘若不是因為明天早上還約了人,他真想連夜趕回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娘。明天,明天,大栓會去農場嗎?一定會的。想到這裏,範大富的心裏真有說不出的激動,他點燃了一支煙,狠狠地破了一口,在窗前來回走著。指間縈繞的那一縷輕煙,讓他在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黃昏的血色高地……

那是1951年5月24日傍晚,在朝鮮三八線昭陽江以南區域,一陣從遠方傳來的飛機呼嘯聲,讓人們不由自主地繃緊了神經。氣氛變得異常緊張起來。

遠處的地平線上,轟炸機像黃蜂似的湧了過來,公路上,美軍的車隊和坦克在夜色的掩護下,快速朝目標方向行進。

山穀裏,一棵又一棵樹奇怪地看著從空中飄浮過來的一朵朵白色傘花,他們像幽魂似的徐徐而至。這幾十名美軍傘兵,剛落地,就迅速就地掩埋降落傘,然後在樹林的空地上集結。

駐守在766高地的誌願軍某部與美軍的一場力量殊懸的較量開始了!紛飛的炮火,激烈的槍聲,這一切打破了山穀的平靜,讓天空變得異常緋紅和恐怖。

與敵人激戰的是一連的戰士們。此時,二連五排排長範大富和他的戰友們在連長趙漢的率領下,正快速來到766高地後麵的隘口布防雷區。範大富中等個頭,濃眉大眼,年紀雖不大,但卻是一名老戰士了。

到了隘口,戰士們分頭行動,有的挖戰壕,有的埋地雷,有的在觀察敵情,緊張有序。

“栓娃,動作快點。”範大富低著頭挖坑,對自己的搭檔趙大栓說。趙大栓長得又高又瘦,身上沒幾兩肉,不過打起仗來很勇敢。兩個人是老”都來自山東沂蒙山區,私下關係很鐵,是好哥們,又一起參加過淮海戰役、解放南京和解放上海的戰爭,還有這次的抗美援朝戰爭,那感情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趙大栓點點頭,加快了速度。他比範大富要小一點,平時有什麼事,習慣找大富哥商量。

“做好埋設標記,草圈的綁紮要牢固,表麵的焦土偽裝要夯實,小草給我覆蓋好!”趙漢一邊檢查,一邊對大家說。

前方,槍聲更加激烈,趙漢站在那裏,表情越來越凝重。

山下,一間陳設簡陋的指揮部裏,身材魁梧的薑成林團長和張政委正在沙盤前考慮部隊的撤退路線。

在沙盤的三八線位置,標誌美軍特遣部隊和空降兵部隊的大大小小的藍旗,攔腰截斷了西線誌願軍的控製區域,顯示出我軍處於非常不利的形勢。更糟糕的是,現在部隊不但缺少槍支彈藥,還缺糧食,如果士兵連飯都吃不飽,這仗還怎麼打?更何況敵人是飛機、坦克、大炮齊上陣,這實力比拚差的不是一點點。

薑團長盯著沙盤,嚴肅地對張政委說:“老夥計,咱們現在真到背水一戰的時候了,為整個師部的順利撤退斷後阻擊。這個衝鋒在前的主力團,任務艱巨啊!”

“這場阻擊戰肯定殘酷,按照朝鮮戰場的戰鬥經驗,‘寧願攻三個山頭,不願守一個鐘頭’。為什麼?為什麼?因為我們的敵人這麼牛!你看看,海上是大軍艦,天上是飛機,地麵的坦克多得連我都眼饞流口水,可我就是不服這個!當年參加紅軍時,我拿梭鏢鬥拿槍的蔣介石!抗戰時,我們拿著土槍打日本鬼子!解放戰爭的時候,還不是依靠兩條腿,追著車輪子從黑土地趕到了海南島!狗日的想欺負老子口袋裏沒錢,門都沒有!但在這個時候,部隊必須注重阻擊戰的戰鬥士氣問題,大敵當前勇者勝!”張政委一拳砸在桌子上,皺緊了眉頭。

有參謀匆匆跑進來,向首長彙報一連在776高地的傷亡非常大,請求支援。薑團長傳下命令,讓預備隊二連連長趙漢帶人火速增援一連,死守776高地的阻擊戰,必須堅持到天黑!

範大富和他的戰友們跟著趙連長奔向陣地,透過彌漫的硝煙,遍地是缺胳膊斷腿沒腦袋的屍體,土地早已被炮火燒焦,散發著陣陣灼人的熱浪。戰壕裏一位渾身掛彩的戰士,依靠衝鋒槍支撐著站起來,手指著前沿陣地,對趙漢說:“報告二連連長同誌,我們一連已經打退敵人的七次衝鋒,陣地沒有丟!”

趙漢緊緊握住戰士的手說:“好樣的,你們現在還有多少人!”“隻剩下八個了,都受了傷,其他戰友全部犧牲了。”戰士的聲音低沉下去。”我現在命令你們,一連的同誌馬上下山與團部會合,這裏交給我們。”趙漢又轉過頭對工連的戰士們說,“準備戰鬥!”

“不,不到天黑,我們堅決不下火線,這是薑團下的死命令。”一連的戰士拒絕下山。

“弟兄們,你們已完成任務,我現在是776高地的指揮員,不聽命令嗎?”

軍令不可違,八名戰士沒辦法,隻好相互攙扶著向二連的全體戰友敬了一個莊重的軍禮,慢慢朝山下走去。

“我們一定會守住陣地的,你們放心吧!”身後,傳來了二連戰士們堅定的聲音。

八名戰士再次回首,揮揮手,夕陽把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五排排長範大富,注意觀察敵情,投入戰鬥。四排和六排立即修複工事,抓緊時間在陣地前沿設反坦克地雷。大家注意安全,避免不必要的犧牲。”

這時,通訊員拿著對講機跑了過來“報告連長,薑團長要與你通話。”趙漢拿起對講機“江南,江南,我是小三,我是小工。我已到了玉米地!到了玉米地!”

“我是江南,我是江南!小二,小二,玉米地收成怎麼樣?玉米地收成怎麼樣?”對講機裏傳來薑團長的聲音。

“玉米地還在!玉米地還在!小二帶回八個玉米棒!小二帶回八個玉米棒!”

“小二,沒有叫你帶回玉米棒!”

“江南,江南,帶回玉米棒要耕地下種!帶回玉米棒要耕地下種!”

“好!好!天黑回家!天黑回家!”

張政委接過話筒“小二,小二,我是賬房!我是賬房!一定要回家!一定要回家!”

趙漢把話筒交給通訊員,心想,把776高地的增援命令改變成換防,這可是惡戰來臨前的預兆。他走到前沿戰壕,眼前,出奇地安靜,有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味道。看樣子美軍特遣部隊給我們準備了大量105毫米榴彈炮的焦土戰法,還有坦克衝鋒那一套。略一思索,趙漢馬上讓四排和六排的戰士到旁邊山溝窪地把炮彈死角隱蔽好,五排繼續負責監視。他可不想讓二連的戰士們成為敵人的活靶子。

前沿的戰壕裏,年輕的小戰士陳三桂躺在斜坡上,對範大富說:“範排長,我能不能要求火線入黨啊?還有,你能不能當我的入黨介紹人?”

範大富盯了陳二柱一眼,笑罵道:“小兔崽子有想法,好!”

陳二柱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範大富,說這是自己的入黨申請書。範大富接過申請書,看了看,說:“行,一會交給指導員。”旁邊其他戰士看到了,也紛紛表示要火線入黨。正說著,突然,一陣密集的炮聲響起,敵人的又一輪轟炸開始了,彈片飛向前沿的戰壕。

“各排坦克爆破組成員,準備接招。”趙漢傳下命令。

美軍三十多輛坦克呈梯形隊列,地麵進攻開始了,後麵的步兵隊伍足有一個營的編製,天上四架戰鬥機也恰到時機地進行空中配合。又是一陣猛烈的飛機轟炸。

在轟隆聲中,美軍的坦克被反坦克地雷炸毀五輛,有三輛坦克單邊履帶卡在預先設置的陷阱裏,從地坑裏鑽出幾名爆破組的戰士,把燃燒包放置於坦克底部進行燃燒。

一輛坦克開在前沿陣地上,突然,從泥坑裏冒出一名爆破手,手中的反坦克於雷扔了過去,手雷在坦克的頂蓋上爆炸。見沒把坦克炸毀,爆破手跳起來又將反坦克手雷扔進了兩條履帶中間的結合部,坦克終於被炸毀,燃起了濃煙。美軍的兩個坦克兵“哇!哇!”直叫,翻開頂部的蓋板,緊接著就被爆破手的衝鋒槍一束子彈給撂倒了。

一個又一個爆破組的戰士從坑裏跳出來,用爆破筒和反坦克手雷對坦克實施爆破,又有六輛坦克接連被炸毀,這下好了,引來後麵坦克瘋狂的炮火射擊。爆破組的戰士大部分都壯烈犧牲了,美軍的坦克也受損慘重,隻好停在原地炮擊我方陣地。

美軍一個小分隊的步兵,利用正麵的進攻聲勢,側向迂回偷襲,沿著山坡的複雜地形快速行進。這一切被埋伏在陡峭山坡上的範大富他們看得一清二楚,戰士們將背包帶的一頭捆住樹樁,另一頭捆住自己的腰部,十分隱蔽地藏身在草叢中。居高臨下的伏擊點,讓他們掌握了戰鬥的主動性。等敵人進入伏擊圈,範大富對戰士們做了一個手勢,一聲令下“打!”頓時,一陣衝鋒槍的1孟烈射擊,頃刻間就把三十幾個美軍士兵報銷了。

趙漢正在用步話機指揮炮兵的射擊方位:“4號下雨!4號下雨!4號下雨!”

通訊員指著前沿“趙連長,6號方位也要下。”

“對!對16號也要下16號也要下!”

炮聲隆隆,一時被誌願軍打得昏頭轉向的美軍士兵,沒有料到會遭到這麼猛烈的反擊,亂成一團,由於搞不清狀況,隻好隨著坦克倉皇掉頭後撤。

範大富帶領戰士們回到戰壕裏,看到躺在地上犧牲的三十多名戰友的遺體,大家強忍著悲痛敬禮默哀。由於時間緊迫,趙漢讓大家快速就地掩埋犧牲的戰士,準備投入下一場戰鬥。

“弟兄們,我們會為你們報仇的!”範大富握緊拳頭,發誓道。

“大富哥,如果我犧牲了,你要替我照顧家裏人。”趙大栓突然輕聲地對範大富說。

“你說啥,誰先光榮還不知道呢!小子,給我好好活著,自己去老娘麵前盡孝。”範大富打了趙大栓一拳,生氣地說。

“真的,大富哥,子彈不長眼睛。我不管,反正跟你說好了。”

“那如果老子死了,你替我去盡孝!”

“當然,咱這叫生死約定!”

“好一個生死約定!”

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炮聲再次響起。

美軍的進攻又開始了,這一次飛過來的炮彈更加密集,看樣子至少投入了一個營以上的兵力。

戰壕裏,趙漢在大聲叫喊著“傳我的命令!弟兄們,打退了這一次敵人的進攻,首長給我們連的任務就完成了。”

戰鬥在激烈地進行著,範大富用機槍掃射,但機槍一會兒就被炮火炸壞了。他馬上又抓起三挺破機槍,拚湊成一挺,一下子就撂倒了七八個敵人。美軍不停地往山上衝鋒……

“同誌們,隻要等到天一黑,夜戰就是我們的優勢,美軍的坦克、飛機就成了聾子、瞎子,你們說該怎麼收拾他們!”趙漢鼓舞著戰士們的士氣。

“滾到海裏去!”

“滾到海裏去!!”

山上不斷有樹木被打斷,發出“啪啪”的聲音,看來美軍也是孤注一擲了。這時戰壕裏的一個小戰友正在拉開手榴彈的弦,還沒等甩出去,“轟!”一顆敵人的手雷爆炸了,小戰士壯烈犧牲。趙漢拿起望遠鏡,指揮通訊員引導炮兵的射擊位置,忽然,被一槍擊中頭部,他的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連長!連長!”通訊員跪在地上,拚命去搖趙漢的身體。範大富回頭一看,憤怒地罵道“該死的組擊手!老子一定要宰了他!肯定是望遠鏡惹的禍。”

看到連長中彈犧牲,有幾個戰士跑了過來,範大富一看這情形,連忙跳起來大叫“都給老子該回戰位,現在我就是連長,聽我的!”

“敵人的坦克衝上來了。外趙大栓邊掃射邊提醒大家。

“爆破組,爆破組,馬上下去給老子解決了!”

立即有三人組成的爆破組拿著爆破筒跑了過來,範大富走上前去,整了整他們的帽子“去吧!咱們連沒有孬種!”

三名戰士立正敬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誰知道這幾個爆破手剛衝出戰壕,還沒有接近目標,就被敵人的炮彈給炸死了。

趙大栓看到跳了起來:“混蛋!老子就不信邪了,不怕死的跟我上!”

“慌什麼慌!腦袋長草了,給我一支爆破筒,機槍手掩護射擊!”範大富攔住了趙大栓,自己拿著爆破筒,奮勇地從戰壕裏躍起,迅疾地朝坦克的位置滾了下去。滾到剛剛犧牲的戰友旁邊,從他們手裏拿過爆破筒,拉弦扔了出去,他趁著濃濃的硝煙繼續匍匐前進。

戰壕裏的戰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清醒了,個個都投入到了激烈的戰鬥中,趙大栓咬緊牙關,拿著機槍進行怒射。

在機槍手的掩護下,範大富一路敏捷地連續滾爬,躲避敵人的子彈,身邊爆炸聲不斷,範大富不知道自己身上被打中了幾個地方,隻要還有一口氣,他就要咬著牙繼續往前爬。敵人發現了他的行蹤,又開始集中掃射,範大富抓過邊上的一具屍體抵擋子彈,趁敵人被迷惑之際,他滾到坦克邊,將爆破筒塞進坦克肚子,又翻滾著跳入一個彈坑,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又一輛坦克被炸毀了。陣地上的美軍士兵顯然被範大富的舉動嚇呆了,他們又一次向後撤退了百米。

趙大栓發瘋一樣從戰壕裏躍起,喊一聲“機槍掩護!”就朝範大富倒下的地方撲去。一連串迅速的滾爬動作,趙大栓背起已昏迷的範大富就往戰壕飛奔,子彈“嗖嗖”的在耳邊飛過……

煙燒到手指了,範大富才猛然驚醒,自己剛才回憶到哪裏了?哦,對,是趙大栓冒著生命危險把他救了回來,又派了陳二柱和徐來福把自己送到戰地救護所去。結果他們兩個在路上遇上了敵人,經過巧妙的周旋,終於脫了險,但徐來福光榮負傷,被打斷了盆骨神經,造成終身下肢癱瘓。

陳二柱帶領戰友把範大富和徐來福送到戰地救護所,醫生見到渾身是血的他們都驚呆了。由於傷勢太重,救護所醫療條件太差,無法手術,隻好先做些簡單的處理,再把他們運回國內治療。

範大富仿佛又看到了這樣的情景:那個簡易的火車站站台上,自己躺在擔架上一會迷糊一會清醒,旁邊護士手舉著生理鹽水和血漿,幾個戰友拿著特批的“傷員轉運證”,奔來奔去找專列的軍醫簽字。護士在急不可耐地數專列車號,按名單,他應該上12號車廂。

空中出現了兩架敵機,敵人用俯衝射擊的機關炮,密集地掃射正在減速的軍列,恰好這時10號車廂的車門在他們麵前拉開了。

車站調度員拚命揮動旗語“馬上開車!馬上開車!不要停!不要停!”大家不顧一切地把他連同擔架硬塞進了10號車廂,專列就加速開走了。

列車在全力加速行進著,兩架敵機追逐著掃射,投彈轟炸,12號車廂的女護士拉開車門,揮動著“紅十字”旗幟喊叫“車上都是傷員!車上都是傷員!”

這時,一架敵機俯衝下來,女護士被機關炮擊中,連人帶旗掉下了奔馳著的軍列,犧牲在鐵路的路基邊。

火車在加速前進,前麵就是隧道,過了隧道,他們就安全了。軍列還沒有進隧道,12號車廂被敵機炸彈擊中發生爆炸,整個車廂的傷員全部犧牲。

“命運真是陰錯陽差!”兩鬢斑白的範大富長歎了一聲,喃喃自語。他沒有想到,就因為臨時變換了車廂,自己不但撿回了一條命,從此還變成一名活著的“烈士”。更沒有想到,會從此和自己的好兄弟趙大栓兩岸相隔,一別就是近三十年。從此岸到彼岸的距離啊,沒想到會這麼遙遠。幸好,老天有眼,終於有機會讓他們這對故友重逢,讓他們可以坐下來把酒言歡,嬉笑怒罵,想想都要幸福得笑出來。

天,怎麼還不亮呢?

範大富看了一眼手表,已是午夜,他不想睡,幹脆就給自己泡了一壺茶,坐下來,又點燃了一支煙。和大栓見麵,該怎麼跟他說自己這沉浮的人生呢?

嗯,還是從回國養傷開始說起吧!範大富喝了一口茶,又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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