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嶺的人都知道,將軍府的大小姐會調 教管事。
管事們能幹活,會管人,外頭人都叫我們「牧羊犬」。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戀主,給多少錢都挖不走。
可不是麼?
我們牧的就是大小姐這隻羊,她還沒死,我們怎麼能走呢?
——
「第三天了,大小姐還沒消氣呢!」
賣各色小吃的攤販們一邊坐在將軍府門口的樹蔭下等客人,一邊竊竊私語。
「你怎麼知道的,你是大小姐肚裏的蛔蟲麼?」
有人努了努嘴,後門那丟著一張破草席,上麵躺著一具被打得青紫的屍體。
他們猜的沒錯。將軍府的大小姐這幾天心情很不好。
「一群沒用的東西,連買個好點的脂粉都買不來,要你們有什麼用!」
地上到處都是破碎的瓶瓶罐罐,香粉胭脂頭油碎成一灘,流得滿地都是,像汩汩的血。
周圍跪滿了瑟瑟發抖的傭人們,沒有人敢上前勸說。因為上一個觸黴頭的陳管事已經被裹進了草席裏。
「讓開,沒用的東西。」唐管事鄭重其事地捧著一個圓盒,踢了擋住她去路的丫頭一腳,三角眼裏陰狠一片。
轉身,卻換了一副笑臉,諂媚道:「大小姐,神仙玉女粉來啦。」
她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打開手中的圓盒,殷勤地伺候上妝。
鏡子裏,一張三旬婦人的臉在細粉的裝點下,眼角漸漸平整,兩頰漸漸白膩。
「嗯,還是你懂事。」
大小姐滿意地笑了起來,整了整鬢角,與唐管事相視一笑。
「大小姐,這粉不能用,容易傷膚。」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突然響起。
大小姐低頭,在她的腳邊,我微微抬頭,刻意將最完美的右側臉往她麵前偏了偏。
乍一看,沒什麼出奇——普通仆婦打扮,發間銀絲根根,青衣素麵。
但——肌膚如玉,恍若少女。
她的眼神一下子凝在了我的肌膚上,目光灼灼,犀利如刀:「說說看。」
「這神仙玉女粉雖然由潤澤肌膚的益母草製成,但是為了使肌膚光滑,裏麵加了大量的滑石粉。」
唐總管打斷了我:
「滑石粉性涼,能平抑麵瘡......」
我立刻接了上去:
「滑石粉對皮膚無害,但黑風嶺上的滑石礦中大多伴生石棉。
石棉細如毛發,常於睡夢中被人吸入體內,引發過敏,膚生褐斑。」
大小姐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她五官極美,但畢竟上了幾歲年紀,臉頰上多了點深深淺淺的斑。
在外頭還能夠以脂粉遮蓋,讓人看不出端倪。
但是一到晚上,要與自己最親密無間的枕邊人親近,一切都無所遁形。
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唐總管在她耳邊的竊竊私語:
「跟姑爺出門的小謝子說,黑風嶺最近來了個會唱小曲的紅姑娘。
長得倒也沒什麼出奇,就是年輕,那張臉嫩得能掐出水來。
姑爺似乎頗為喜歡,經常去聽她唱曲。」
她的神色陡然收緊,冰冷的眼神朝唐總管看去。
唐總管大驚,厲聲喝道:「你是什麼人?在這裏胡說八道什麼?」
神仙玉女粉是她的得意之作,卻遭到了我的貶低。而且大小姐最重視自己的容色,如果讓她相信是自己的粉引發了褐斑,那她的下場,比剛剛被拖出去的陳管事還不如。
我朝著她恭敬地行了個禮:「唐總管您忘了嗎?我是前幾天府裏招來給大小姐梳妝打扮的趙小紅。」
貴人事多,她似乎有些不記得,皺了皺眉頭,片刻之後,突然笑了:
「這麼趕巧?那今天就由你給大小姐梳妝。」
跪在我旁邊的一個婦人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唐管事的笑更深了。
我站起身,為大小姐卸掉了臉上的粉膏。
「蝶粉雖薄,但其中有蘭草,能潤澤肌膚,可以在妝前打底,但不宜用在定妝時。」
「凝香脂厚重且顏色過於紅潤,但其中的紫香果與蘭草接觸,會自然融合,肌膚白中透紅,猶如天生。」
我一邊輕聲說著,一邊隨手從被胡亂堆放在桌上的瓶瓶罐罐中挑出了幾種香粉、胭脂和青黛。手勢熟練,東一點,西一點,鏡子裏,一個風情萬種的美人兒便出現了。
將垂在眼角的幾縷細發挽成一個精巧的扭結,遮住了妝後幾乎看不出來的淡淡細紋後,我垂手站到了一邊。
「果然不錯,我看比唐總管的手藝還要強些呢,你說是不是?」大小姐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唐總管。
唐總管弓著腰替她整理著絲質裙擺上的穗子,諂笑道:
「奴婢算個什麼東西啊,是大小姐抬愛。
也是大小姐會調 教人,名聲在外。
有您這棵梧桐樹,才能引來趙媽媽這樣能幹的金鳳凰呀。」
她雖然勉強誇了我幾句,但語氣裏到底還是帶上了幾分火氣。
看著唐總管極不甘心的模樣,大小姐舒心地笑了。
我們這些仆婦,不過都是她家裏養的畜生。
無用些的是肥羊,勤懇做事,老了還能殺了吃肉。
能幹些的是牧羊犬,能跑前跑後幫人盯著羊幹活。
閑著無聊,主人還能扔出根骨頭,看一看狗咬狗。
「好了,唐總管,以後就由趙小紅給我梳頭。你帶她下去,找個地方安頓安頓她。可別委屈了她。」
唐總管連連稱是,臉色卻越發猙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