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差點給曾倩帶來莫大的希望,一名資深誌願者張海洋,自身也是失蹤孩子的父親,他在北方某省跑長途貨運時,給曾倩帶回一個消息,說在當地望山縣石子村歇腳時,聽聞石子村一戶周姓人家的秩聞,村民們透露,周家小兒子周成龍,與前任村長的女兒談上了朋友,前村長得知後堅決不同意,找到周成龍一通數落,說他不是石子村的種,是周家絕後抱養來的野孩子,斥令他與自己女兒立即了斷關係。
失魂落魄的周成龍回家後,追問父親自己的真實來曆,把家裏鬧得雞飛狗跳,鄰居也不堪其擾,連村裏的治安隊都驚動了;周父不得已告之實情,當年他托人花大價錢,從南方宣義買來兒子,就指著傳宗接代、養老抬棺,據人販子的說法,周成龍親生父母是經營飯店的夫妻檔,都已不幸離世,隻有個大不了幾歲的姐姐,不是姓岑,就是姓曾,人販子順手牽羊帶走男孩,並向周父保證絕無後患,哪知十幾年後,卻被知曉內情的前村長泄露了天機。
周成龍得知真相後,鬧著要回宣義城尋親,成了石子村的重大新聞,張海洋得知後,立即想起了同在宣義的曾倩,他趕緊溜進石子村,趁人不備時偷拍了張周成龍的照片,給曾倩打了通電話告之詳情,建議曾倩來現場認人,他在石子村等候接應。
曾倩激動的熱淚盈眶,手機裏的照片,越看越像兒時記憶裏父親的輪廓,尤其是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兩道濃眉,麵部線條柔和,頗有遺傳自母親的模樣;她越想越是心潮澎湃,立即買了機票直飛到該地,又輾轉兩天的山路,在石子村與張海洋成功彙合,逗留在當地,觀察了周成龍數日後,曾倩覺得,這青年無論年齡相貌還是身形膚色,越看越像失散多年的曾勇。
為確認與自己的血緣關係,曾倩接受了張海洋的建議,找到當地民警說明來意,問是否能幫忙采集周成龍的生物信息;民警露出為難的表情,在石子村抱養買賣孩子是陳規陋習不錯,但戳穿真相後造成家破人亡的血腥慘劇,發生過多起,他建議曾倩還是親自登門,向周家父母說明尋親意願,隻有得到他們的理解、支持,認回曾勇才有希望。
民警耐心地訴說了以往幾宗案件,曾倩聽聞為之動容,十幾年乃至二三十年,時間之久,已足以讓血緣關係被新的親情替換,破境重圓的願望,卻會造成另一幕支離破碎的悲劇。
她猶豫了幾天,最終采納了民警的建議,在他和張海洋的陪同下來到周家,向周父說明來意,希望采集周成龍的血液樣本,她願意在不破壞周成龍家庭關係的同時,與弟弟相認。
周家頓時炸了鍋,周父先是急紅了眼,拎起鐵鍁就要趕人,周母哭暈當場,周家兩個已出嫁的女兒也趕了回來,一個去扶母親,一個四處找菜刀,出言威脅周成龍,要敢與曾倩相認就剁了他。
現場亂成了一鍋粥,曾倩和張海洋被逼到牆角東躲西藏,兩人身上都挨了不少拳腳,民警見控製不住局麵,趕緊叫來了治安隊和石子村的領導,村長親自坐鎮,才將激憤惱怒的周家人勸到一旁,曾倩被民警救出院裏,她頭發披散,臉上全是被抓撓的血痕,張海洋更慘,頭臉腫成一片,眼角也被砸裂,用毛巾捂著傷口,也止不住血流得到處都是。
村長在客廳裏苦口婆心地勸說周家人,曾倩卻在院中看到了一臉懊喪的周成龍,無意間看到他的後頸,頓時一顆心沉了下去,滿腔熱血瞬間化為寒冰,原來周成龍的後脊上長有一顆巨大的紅痣,一瞧便知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曾倩曾給弟弟洗過兩個夏天的澡,何時見過這麼一顆惹眼的紅痣?
巨大的尷尬,掩蓋了認錯弟弟的失落,曾倩坐立不安,漲紅了臉找到民警,吞吞吐吐說明周成龍並非血親的證據,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村長和周家瞬間翻了臉,周家父女的怒火再度點燃,拎起菜刀要上演全武行。
鬧劇最後是怎麼收場的,曾倩不太敢回憶,反正民警怒氣衝衝地將他們送出村口後,朝地上惡狠狠地啐了口唾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打那時起,曾倩尋找弟弟的心思動搖了,十八年的歲月,多少個家庭在破碎、團圓和重建,曾勇也許已經成為另一家人的希望,一個家庭的頂梁柱,血脈親情與朝夕相處的情感,到底哪個更重要?還是將選擇權留給時間,留給曾勇自己?
曾倩沉倫了很長一段時間,心底蒙上霧霾濃霜,常常神思不寧、鬱鬱寡歡,與同事間若即若離,麵對領導平淡清冷,惡之者稱她“恃才傲物”,這讓她比同齡人,更早遭遇到職業瓶頸,無論業務素質如何卓越,她的麵前最終樹起一道無形的屏障,若非何勇的理解和支持,曾倩或許會因精神麵貌萎靡、不適宜代表人民警察的形象,而被早早清理出隊伍。
一夜舊夢,曾倩醒來時,枕頭已被淚濕了大半,她抹了抹幹涸的淚痕,起身坐在鏡子前呆呆地看著自己,蒼白清瘦的麵頰,暮氣深深的眼神,甚至察覺不到自己呼吸時的微熱氣息,哪裏還有個年輕女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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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銘的上層路線並不順利,協調電話打過去,不但城管局以內部係統涉密為由恕難從命,就連上級部門都頗覺為難,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各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難管的帳,預調查的結論未出,就要調用另一個執法部門的核心數據,於情於理都難疏通。
預調查小組再次召集,顧銘把情況簡要通報後,王鐵鵬雙眉倒豎,一拳狠狠砸到自己掌裏,“出鬼出鬼真出鬼,和尚摸了尼姑的腿!查海波還有什麼理由來騷擾咱,這好比他屋裏進了賊報了110,警察到了,卻不許人家進屋察看案發現場,荒謬透頂!憑空推理就能將壞人繩之以法嗎?荒唐!”
顧銘冷冷地將煙頭掐滅,轉眼去看曾倩,“你這邊進展怎麼樣?”
曾倩從包裏拿出一疊稿件,清了清嗓子,彙報道:“查海波提供了趙伍桑三人過去十年的外勤工作紀錄,篩查後新增了十六起與商販有肢體衝突的案例,其中有九起案例的當事人已經離開宣義,無法聯絡,其他相關人員我們都已走訪調查完畢,並未發現有報複動機的嫌疑人員,調查報告都在這裏了”
顧銘拿起材料翻了翻,扔回曾倩桌前,“好,既然底褲都不讓兜了,咱也沒必要去大費周章;曾倩,你和王鐵鵬親自跑一趟,把走訪內容和調查結論當麵告訴查海波,這事就算了了!”
半日後,城管分局副局長王慕仙,將那疊材料狠狠砸到桌上,瞪眼瞧向坐立不安的查海波,“前後快半年了,你是怎麼和警方溝通的,什麼於情於理不合?!於情,老趙和伍和平是什麼貨色,你比我清楚,出外勤時從來控製不住情緒,腦子一充血,拳頭就揮出去了,私下裏生活作風糜爛,唱K按摩樣樣精通,吃拿卡要自學成才,學人家黑社會收保護費,對合法競爭的商戶下絆子、撂蹶子,多少人要罵他們祖宗?於理,短短三四個月,兩個分隊隊長,一個被撞成植物人,一個燙成了啞巴豬頭,天下有那麼巧合的事嗎?你這些情況都向警方通報嗎?”
查海波向後縮了縮,哭喪著臉偷眼去瞄盛怒的王慕仙,見他坐回椅中,才小心翼翼開口,“王局,您息怒,該說的我都解釋得清清楚楚,隻是老趙和老伍的私人作風,不便拿到台麵上講,私怨立成公案,咱單位也不能是原告啊!如果隻看執法工作,和他倆有矛盾的當事人,顧銘派人走訪調查了多次,我也詳細研究了報告,確實鎖定不了嫌疑人;咱們提供了不內部的數據檔案,顧銘更有理由撂挑子不幹,事情不就僵在這了嘛!”
王慕仙強壓住情緒,端過桌上的茶杯,將濃茶一口口啜入喉中,查海波的話,無疑是真實可信的,但下屬接二連三出事,隊伍裏就風言風語傳出,什麼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將熊熊一窩,執法人員得不到法律的保護和公正對待,不如回家賣紅薯......
這些流言蜚語,毫無疑問指向的是他這個掌握實權的副局長,如果坐視不理,群眾基礎勢必動搖,對仕途的影響將是潛移默化般的存在,王慕仙親自上門,到趙乾坤和伍和平家中拜訪慰問,一是了解事故發生過程,二是挽回人心,豈料趙伍家人獅子大開口,見領導上門,就要他以單位的名義,擔保照顧趙伍兩人的後半輩子,如若不然便向上級單位投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