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禦道上,薑雲妍還在做愁苦狀,說道:“今日春花宴,本是想咱們幾個好好放鬆一下的,沒曾想搞砸了。鴻青哥哥是有急事才匆匆離開的,皇姐莫要介懷。”
她說著叫她莫要介懷,卻是明裏暗裏將當她自己與季鴻青捆綁在一起,好似薑若淩才是個外人。
想到左恒成了事,她一直念叨著的婚事要作廢,晚些怕是高興不起來了。
隻要她不高興,薑若淩就高興。
因而笑道:“這有何要緊的呢?萬事以大局為重嘛。”
萬事以大局為重,再時時刻刻將兒女情長掛在嘴邊念叨,就是她薑雲妍的不對了,尤其是待會見了父皇。
二人行至養心殿,大公公前去通報了一聲,請了兩人進去。
薑若淩欠身行禮,聽父皇說了賜座,款款入座一旁。
侍女端上茶來,她含笑點頭回應,看向珠簾後案桌前的人影。
擔憂詢問道:“父皇近來身體可好些了?”
“有你上次送來的藥,好多了,若淩,你費心了。”
薑若淩莞爾,“都是兒臣應該做的。”
提及這事,薑雲妍的臉色不大好看,約摸聽季鴻青與之說過她單獨獻藥的事。
原本說好找到藥由她和薑予則呈上去,如今功勞都成了她的,再想到自己尋常就不受父皇待見,因為這事父皇更是高看薑若淩一眼,她心中便有股火氣,怎麼也消不下去。
她止不住出聲道:“父皇,其實兒臣也有一直在找尋天下良藥,隻是運氣不及皇姐,比她晚了一步罷了。”
這番話不知哪個字踩到了皇帝的痛處,他非但沒覺得欣慰,反而冷哼了一聲。
“費心?你的心怕是都費到和季鴻青的婚事上去了!”
語氣不怒自威,讓人心下一駭。
薑雲妍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坐的怵怵不安,輕聲詢問:“父皇為何這般說?”
薑文衛氣的拾起案桌上的硯台朝她砸來,落在她腳邊,哐的一聲,墨汁濺在了她新裁剪的雲羅紗裙上。
今日為了春花宴,她盛裝打扮了一番,頭上釵著正新鮮的牡丹,在寒冬臘月甚是少見,這身衣裳是進貢布料,平時根本舍不得穿。
可此時不是心疼衣裳的時候,她當即跪下,惶恐詢問:“兒臣嘴拙,不知哪句話引得父皇不悅,還請父皇明示!兒臣定改過自新,不再惹父皇不悅。”
薑若淩緩緩起身,瞥了眼跪著的薑雲妍,款款到皇帝身邊,輕撫他後背。
“父皇,可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何這般動怒?小心氣壞了身子。”薑若淩關切的話,讓薑文衛臉色好看了幾分。
看向她時神情柔和了幾分,似是安撫道:“你放心,朕沒事。”
再看向下方跪著的薑雲姸,臉色又沉了下去。
“沂州半月前出了蝗災,又遇水害,疲敝不堪,人人恐慌,你可知曉?”
這種事情不是秘密,近來汴京有流民灌入,就足以人盡皆知。
薑若淩聽他提起此事,大致猜到了左恒做了什麼,惹得他這般生氣。
可眼下薑雲妍卻不清楚,她跪著的身影看起來格外嬌弱,好似下一秒就會昏死過去,偏生那雙眸子朝著薑若淩使眼色,想要叫她出言平息這事,又或是和以往一樣,把錯事都攬到她身上。
薑若淩視而不見,心中冷笑連連,之前頂罪慣了,竟叫薑雲妍人也傻了。
都不知好好想想,若是尋常小事,父皇哪裏會抓著她不放?
“回父皇,知、知曉。”薑雲妍聲音不大,中氣不足。
“那你可知,朕將賑災一事,交給了薑予則去辦?”薑文衛神色依舊不見好轉,沉著一張臉。
“......知曉。”
這事交給了她親哥辦,她不可能不知曉。
此時饒是她再蠢,也從話中聽出了問題所在。
賑災乃是民生之本,做不好危及一方黎民百姓,若是導致百姓傷亡嚴重,被人詬病能力不行,還會為此失了民心。
為明君者,最怕的莫過於此,薑文衛恪盡職守勤勉為政數栽,此事無疑觸犯了他的底線。
“今日朕收到消息,籌備欲送往沂州的糧食布料,在今早多數被燒毀,卻遲遲無人發現。明知朕下令縮衣節食,還大辦春花宴,又興辦婚宴,你們就是這麼辦事的?”
一通話下來,薑雲妍嚇得臉都白了,她也沒想到會如此,畢竟賑災儲備一事她從不過問。
她隻知今日舉辦春花宴是想叫薑若淩難堪,大辦婚宴也是不想叫排場比當初薑若淩嫁進季府排麵小。
可這些小計謀,如今都成了捅向自己的利刃。
她伏在地上,雙手觸及冰冷的地麵,咬咬下唇,說道:“父皇,兒臣對此事並不知曉,再者,今日春花宴是看皇姐大病初愈,才邀請她出來走走,婚事也隻是按照常規流程走的,孩子並未過於奢靡。”
薑若淩暗自輕笑,輕撫著薑文衛後背的手沒有停下。
薑雲妍還是不明白薑文衛到底為何生氣,因為兒女私情而耽誤了賑災大事才是根本,她卻隻聽到了奢靡二字,竭力將此事與自己撇清關係。
這番話無疑是火上澆油。
“你真是——朕怎麼會生出你這般女兒?”
薑文衛氣的止不住咳嗽,一旁侍候的大公公連忙倒了藥送上來,他吃下後才緩和了些許。
渾濁的眸子泛著精光,冷冽的盯著下方跪伏的薑雲妍,冷聲道:“這麼重要的事都不能放在心上辦好,朕如何放心日後江山交給薑予則?你二人婚事不必辦了,這事若解決不了,日後再不必來見朕!”
薑雲妍嚇得臉都白了,薑文衛話裏話外,分明有了要放棄薑文衛做儲君的意思。
她企圖挽回,“父皇,此事事發突然,定是有人作怪,有意如此叫父皇對皇兄生嫌隙!請父皇明查!”
薑文衛望著她,眼中流露出失望情愫,他沉聲道:“出去!”
她自幼受盡榮寵,還從未有人這般嗬斥她出去,當即有些呆愣,怔怔的望著他,眼中難以置信。
大公公跟隨薑文衛多年,自是知曉他現在在氣頭上,唯恐薑雲妍情急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連忙上前將人勸了出去。
人一走,宮殿內就安靜了下來。
不難想他為何失望,薑文衛子嗣單薄,膝下隻有三個皇子,長子在外征戰,三子寄養於太後名下,鮮少問政事,唯獨薑予則是在他膝下長大,與之親近,但資質平平。
薑雲妍剛才一番話,分明是針對其他兩個皇子說的,準確來說,是針對長子薑卓君。
他帶兵守邊關,卻被薑雲妍說處心積慮害薑予則,叫身為人父的他心涼一片。
奪嫡不是什麼稀罕事,薑文衛就是這麼一路走來的,那時先皇子嗣頗多,奪嫡之路要比薑予則困難許多,他從未出現過這等大的失誤,而薑予則因玩忽職守導致的錯誤,卻要強加到兄弟身上。
許是年紀長了,薑文衛不自覺的重視起了親情,可人到這個年歲,又是生在帝王家,哪還有什麼親情?
他們甚至聯絡世家,已經做足了準備,隻盼著他殯天。
想到這,薑文衛似是一下老了十幾歲。
“你若想說求情的話,就別說了,也出去。”他想起身邊還有一人。
薑若淩自幼沒了母妃,寄養在皇後名下,在他看來自是和皇後一行人一個鼻孔出氣。
但她今非昔比,此事都是她謀劃的,又怎麼可能為他們求情?
“兒臣不說叫父皇不痛快的話,兒臣隻擔心父皇身體可還康健,方才父皇動怒,怕是要傷身,請太醫過來瞧瞧吧。”
薑文衛望著她,眼中多幾分叫人看不懂的情緒,像是欣慰,又像是歎息。
“你與你母親很像。”薑文衛突然說。
薑若淩垂著眉眼沒有接話,她知道他說的不是皇後,而是她的生母,皇室的禁忌,旁人從不敢提起。
薑文衛察覺了她神情變化,將說不說的話吞了回去,說道:“若淩,你以為老二如何?”
薑予則排行老二。
問起政事,薑若淩眉眼微動,答的小心謹慎,“二皇弟資質尋常,但若父皇有意立儲,身邊塞兩人幫手扶持也是能行的。”
薑文衛冷哼,“他怪會給自己找幫手,哪裏用的上朕塞人?”
薑若淩不置可否。
旁的不說,朝中一個是初露鋒芒的小將軍餘景程,一個是風頭正盛的年輕左相季鴻青,兩人都圍著薑雲妍轉,盡心盡責的輔佐薑予則。
沒什麼比這兩個人同時助力來得更可靠了。
看來得逐一擊破才是。
薑文衛重重歎息了一聲,說:“卓君快回京了。”
薑卓君,薑國的大皇子,剛於遙關道打了勝仗,隊伍已在返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