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都炸開鍋了。
皇後娘娘要籌辦賞荷,替四殿下與六殿下選妃。
向家那位長到二十歲還沒能許到人家的老姑娘向朝顏也破天荒收到了帖子,明日便要進宮備選。
向府四姑娘向來有克夫之名,坊間相傳,跟她提過親的男人,不是上街被車撞,就是騎行落馬,不是在河邊不慎落水的,就是突如其來一場大病的。
按理說,這樣的人早該進了庵堂,奈何六殿下司徒鈺與向朝顏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就連京城第一美人薛沉魚都因此被他拒過婚。
但也因為她聲名狼藉,皇後娘娘不肯同意兩個人的婚事,才拖到今時今日。
此番宮中竟然給她也下了帖子,所有人都覺得,皇後娘娘多半是想成全了六殿下。
狂風暴雨中,眾人卻不知,他們議論的向朝顏此時正被一個戴著半截和田玉雕麵具的男人壓在朝顏閣的榻上,動彈不得。
夏夜的風雨肆虐,卻依舊抵擋不住那冰涼的指尖遊走在她臉頰時散發出的不寒而栗。
就連睡在外間酣然入夢的侍女鴛鴦,也不知此時裏屋內,她家姑娘的小命正懸在一線,危在旦夕。
“向朝顏,我不過一年半載的不在這京都露麵,你便忘了你是誰的人了麼?!選皇子妃的帖子你竟也敢接。嗯?”
“我知你迫不及待想逃離我,可你要選也該選個像樣一點的人。”
“本王的那個好弟弟一向是濫好人,他願意娶你一點不奇怪。可你就不怕,本王隨時要了他司徒鈺的命麼?!”
“......”向朝顏死死咬住下唇不敢發出聲兒來,拚命搖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
不是這樣的。
根本不是這樣的。
世人都說她不詳,克夫,凡是向她提過親的男子,先後都出了事。
有上街被車撞的,有騎馬摔下來的,有在河邊走不慎落水的,還有突如其來一場大病的。各有不幸。
自那兒之後,坊間人人傳她克夫。
可她心裏太清楚,那一切,全是眼前這個人做的。
他,是西夏太子宇文徹。
而一切的一切的起因,皆是因為十五歲那年,她揭下了他的那半截和田玉雕麵具,見到了藏在那麵具下疤痕縱橫的容貌。
從那之後,她便被迫留在他的身邊,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與他蹉跎了這麼些年。
好不容易他消失了將近一年,都說他是回西夏去了。
她欣喜若狂,滿心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擺脫他的控製。
賞荷宴的帖子,是阿鈺求了皇後娘娘多久才求來的。
她有多努力想掙脫他的陰影。
她有多努力,才能鼓起勇氣接受阿鈺,希望能重新過上一個人該有的日子啊。
可為何他一回來,一切便都回到原點了。
她好不容易攢起的這一丁點希望,都被他磨的粉碎。
“向朝顏,我提醒過你的,既然你揭下了本王的麵具,那你這輩子便隻能是本王的,生是本王的人,死也隻能是本王的鬼!”
“哪怕是司徒鈺,也救不了你。”
“否則,你隻會白白牽累於他,還有你身邊的其他人,讓本王手中多添點血罷了!”
冰冷的和田玉雕麵具下,漆黑的瞳眸如寒潭,如深淵。
光芒之森寒,令人如墜深淵地獄,暗無天日。
永無盡頭。
被這樣的視線凝視著,向朝顏仿佛像被人掐住了脖頸,要窒息了。
“不要......”恐懼到了極致,向朝顏嗚咽著抓住他的袖口,“不要,不要......”
不要動阿鈺。
不要動我的家人。
“我聽你的,我什麼都聽你的......”
何其無助。
“好。”和田玉雕麵具下終於傳出冰冷的一個單字。
“你若是肯乖乖聽話,他們便都可相安無事。”
“否則,可就別怪本王,刀劍無眼!”
風雪浸骨的嗓音劃過耳際,向朝顏渾身都在發顫。
抖如篩糠。
冰涼的指尖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到了下顎,行走在她的咽喉,慢慢滑到了鎖骨。
“你在害怕?”
“......”向朝顏拚命克製住自己的顫抖。
不敢動,不敢大喘氣。
“嘶。”
裂帛之聲,衣襟裂了一道口子,廢了。
滾燙,烙印在她左邊的鎖骨上。
想到鴛鴦還睡在外間,會吵醒了她,會害了她。
向朝顏拚命將下唇咬出了血,也再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響來。
......
翌日清早,鴛鴦推門入內。
見到的四姑娘,卻是紅著眼眶滿眼血絲疲憊不堪的抱著膝蜷縮在床角的模樣。
看上去,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一夜未合眼。
“姑娘,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鴛鴦緊張道。
向朝顏聽見熟悉的聲音,僵了僵,才漸漸從渾渾噩噩的呆愣之中醒過來。
“......沒,沒什麼。就是,做了個噩夢。”動作又十分僵硬,毫無說服力。
“那便好。”鴛鴦鬆了口氣,“那鴛鴦伺候姑娘梳洗麼?”
梳洗?
向朝顏腦海中一片空白,整個人仍是木訥呆滯的,“去哪裏?”
“賞荷宴啊姑娘。”鴛鴦納悶不已。
“今日是皇後娘娘辦賞荷宴,要為四殿下與六殿下選妃,宮裏也給咱們送了帖子的。姑娘你,睡一覺起來......忘了?”
“賞荷......宴。”向朝顏呢喃念著,神遊的思緒慢慢回攏來,她猝不及防便打一個冷顫。
“鴛鴦,什麼時辰了?”
“姑娘,已經卯時三刻了。”
向朝顏急急忙忙跳下床,“鴛鴦,快!更衣。”
鴛鴦伺候他們家小姐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她梳妝打扮這麼仔細認真的。
像是要出嫁似的,由著梳頭的婆子折騰。
脂粉那麼一層一層地往臉上鋪,又仔仔細細地勻開,像是這樣的顏色,原先就是長在她臉上似的。
螺黛畫娥眉,胭脂點絳唇。
愣是將先前臉上的那點疲憊全給遮住了,瞧著便是膚如凝脂的模樣。
花鈿點眉心,梳了飛仙髻,將頭發整齊的束在腦後,在頭的兩側紮兩個高高的發鬟,像是仙女飛天一般,再綴以珠翠飄帶,飄飄然若仙。
“姑娘,您可真好看!”鴛鴦都驚呆了,“您這般模樣去了那賞荷宴,我看誰還敢說您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京城中那些個貴女們,可沒有幾個能比您好看的。”
“......”
向朝顏望著菱花鏡裏的自己,笑的苦澀。
眸若春水,膚如凝脂,的的確確是美的。
今日她要與阿鈺告別,自然是要用自己最美好的一麵去見他。
因為,從此以後,阿鈺與她,再沒有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