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情人
費子銘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一下子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是。是她說可以這樣叫她,她才比我大幾歲而已。”
羅準看著他的窘態,麵無表情地問道,“前天晚上到昨天淩晨,你在哪裏?”
費子銘驚訝地看著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羅準盯著他,因為眩暈而有些模糊的眼前閃過一張沒有麵孔的臉——她提到的那個認識三四個月的男人,那個可以避開隻有和費家有關的人才知道如何避開的監控探頭的男人,那個在費保民死亡當晚曾和她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他的臉和眼前年輕的臉逐漸重合,變得無比清晰起來。
那個會讓喬韻失去一切的婚前協議,它的受益人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如果費保民死去,那筆巨額財產才能真正被喬韻所掌控。
擺脫婚姻的桎梏,獲得大量的財富——這絕對足以成為一場犯罪的動機。
他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兩個月前你去找你的父親,然後第一次見到了喬韻——你或許在事發之前隻見過你父親一次,可是你卻不止一次地見過喬韻,甚至在你父親死的那個晚上,你也去找過她,對不對?”
費子銘被羅準接連的逼問惹怒了,“你把話說清楚了!我找她怎麼樣?犯法了嗎?”
費子銘的吼聲將門外的林敏麗和付文靜吸引了過來,林敏麗推開門,好奇地張望著。
“有沒有犯法,我想沒有人比你更清楚。”羅準平靜地看著他,說完,他喊了一聲林敏麗。
林敏麗愕然地看著羅準,“羅隊——”
“把他帶回去。”羅準麵無表情地說完,突然覺得徹骨的疲倦。
他仿佛沒有聽見付文靜歇斯底裏的糾纏,也沒有聽見費子銘的謾罵,隻是靜靜閉著眼睛,任由無邊無際的失望吞噬自己的意識,直到眼前一片黑暗。
羅準一睜眼就看見坐在床邊椅子上打盹的林敏麗,猶豫一下,他決定不叫醒她。
抬起手腕看看時間,已經是淩晨四點鐘,他睡了將近五個小時。
受傷之後的眩暈似乎消失了,讓他的頭腦清爽了許多。他小心地翻身坐起,準備下床回去工作。
他剛起身,旁邊的林敏麗一下子驚醒了,“你醒了?”
羅準點點頭,笑了笑道,“你應該回去好好睡一覺,女孩子不能熬得太厲害。”
林敏麗整理著自己微微淩亂的頭發,“你這麼半暈半睡的,我怎麼放心得下。幸好大夫說你沒事。不過你還需要多休息,你要是想回去的話我就送你回家。”
羅準猶豫了一下,又順從地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林敏麗隨口說了一句不麻煩,過來要扶他下床。
羅準輕輕躲開她,笑著道,“可不敢勞你大駕——我沉得很,別閃了你的腰。”
林敏麗勉強笑著道,“那也不錯,得算工傷吧。給我十天八天假期就夠彌補的了。”
羅準穿上外套,“你還是保重身體的好,局裏可缺不了你這個慧眼神探。”
兩人用玩笑掩飾著尷尬,一道往外走去。
出了醫院大門,深秋入夜的寒風灌進衣領,林敏麗猛一哆嗦,下意識地拉緊外套的前襟。
羅準察覺了她的舉動,略帶不忍地看她一眼,脫下自己的外套替她披上,“早上出來多穿點衣服,快到冬天了還穿這麼薄——”
他半是數落地說著,走到車旁拉開車門示意林敏麗上車,又走到另一邊的駕駛室坐進去。
林敏麗本想說讓她來開車,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溫柔地看著羅準打開空調,認真地替她試著溫度,心裏湧起一絲甜蜜。
也許她沒有那所謂一眼萬年中驚鴻一眼的運氣,可是她這樣真誠地等待,總會等到他驀然回首的一天吧。
七點鐘,羅準準時走進審訊室。肖銳嗬欠連天地跟在他身後,“你受傷了還不好好休息,當自己是鐵人呀!”說完又小聲加了一句,“你是別人也不是啊!”
羅準裝作沒有聽見他的話,一邊坐下一邊抬頭看著對麵的費子銘,“要不要喝點水再開始?”
費子銘氣哼哼地別開臉,沒有回答。
羅準翻來本子,“那我們就直接開始吧。”
他示意肖銳開始問話。
肖銳換上一本正經的表情,從費子銘的名字開始問起。
費子銘又恢複了剛見麵時那個倨傲又混蛋的少年,他翻著白眼不耐煩地回答了肖銳的問題。等到肖銳問完流程性問題,羅準開始提問。
“十月11日晚上到12日早上,你在哪裏?”
費子銘翹起二郎腿,“睡覺。”
羅準看著他,“在哪裏睡覺,有誰可以作證?”
費子銘譏諷地看著羅準道,“警察叔叔神通廣大,你們可以去查啊。”
“我們查過了,你既不在宿舍,也不在網吧。”羅準淡定地看著他,“聽出問題了嗎?你現在沒有不在場證明,這不是開玩笑的。”
“我沒有做過犯法的事,為什麼要證明我不在場?”費子銘冷哼一聲,“你不要以為我不懂法律,你這叫濫用職權——我可以告你的!”
“我非常希望你有立場可以告我——”羅準皺眉看著他,“你的父母親在你身上傾注了那麼多心血,我無法想象他們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之後會有多難受。”
他頓了頓,看著轉頭不語的費子銘,“可是站在你的角度,我也許可以理解你。”他斟酌著字眼,一字一句說的很慢,“感情有時候會讓人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聰明的人會犯傻,冷靜的人會失控,親近的人會反目——”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嚴肅,“可是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觸犯法律。因為一旦你跨過了法律的紅線,那必然要承擔相應的後果,沒有其他回頭路可走!”
羅準威嚴的聲音在不大的審訊室裏顯得格外擲地有聲,費子銘臉上桀驁不馴的神情慢慢消退,他默默低下了頭。
羅準靜靜地等著,讓費子銘思考了片刻才道,“你和喬韻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點——什麼情形下認識的?”
費子銘抬頭看著他,終於開口道,“大約兩個月多前,我到父親的家裏去找他,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喬韻。”
“她——”
費子銘隻說了一個字就停住了。
他顯然是想描述初見時的情景,可是他卻找不到詞語來形容她。
羅準看著費子銘,思緒卻飛了很遠很遠。他想起他初見的那個喬韻。
那是在海城市長思公墓裏,喬韻坐在姐姐的墓碑旁。她一直在微笑,在低聲細語地說話,眼淚卻仿佛獨立於她的表情一樣,大滴大滴地掉落著。
喬韻當然很美,可是那天他卻並沒有意識到。她的臉頰被眼淚衝刷得通紅,眼睛也腫得變了形狀——可是他卻在那一瞬間動了心。
他可以說出千種萬種她的好,可是卻還是表達不出他愛她的千萬分之一。
費子銘的聲音將他從回憶裏喚了回來,“她說她叫喬韻,我可以就這樣叫她——她還說學校很好,我應該待在那裏。”費子銘自嘲地笑笑,“這句話倒真是和我媽媽的口氣如出一轍。”
羅準心念一動,“她說讓你待在學校?”
費子銘點點頭,聳聳肩道,“她要是知道我在大學裏和我那個父親在為父之道上表現一樣糟糕,也許就不會這麼說了。”
羅準看著她,“她為什麼要勸你待在學校?你和父親多年不見,難道她不希望你們父子重聚?”
費子銘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因為我父親有很多錢,所以喬韻就應該排擠我這個前妻的孩子。”費子銘搖搖頭,“我覺得她根本不在乎他的錢。”
羅準淡淡道,“也許是你不了解她。”
費子銘皺眉看著他的眼睛,“如果你認識她,你就會明白我說的話。”他頓了頓,有些黯然地低下頭,“我覺得,她非常不開心。一種她坐擁無數財富也不能治愈的低落。”
羅準默然無語。
“如果真的是這樣,她又為何不去擺脫這樣的生活?”
人常常會選擇欺騙自己,隻去相信讓自己更容易接受的答案。費子銘是真的相信喬韻生活得並不快樂,他想要拯救她——這是一個懵懂青年的熱血情懷。
如果喬韻真的如自己所猜想的,想要利用費子銘同時得到財富和自由。那麼他會不顧一切地保證她得到她應得的懲罰,這是他無法逃避的職責,也是他能給予的最後溫情——一個徹底悔悟,改過自新的機會。
“在這之後,你一共見過她幾次,是在什麼地方見的?”
費子銘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去看過她五六次——她從不出門,我隻能去她家那裏。”
羅準將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低頭看著桌上喬韻的口供。實際上喬韻說過些什麼他記得清清楚楚,她所說的和費子銘的證詞完全重合,那個所謂不知姓名的情人很可能就是被喬韻隱去了姓名的費子銘。
“我們看過傾城竹園最近幾個月的監控,並沒有發現你出現過,你是怎麼進去的?”
“那天我和爸爸見過麵之後,他開車送我回學校。臨走時把小區門禁卡拉在了我那裏。”費子銘白淨的臉上露出一絲赧然,“我本想還給他的,可是——”
“後來有一天晚上,一個小區保安在家門口看見了我。我馬上離開了那裏,可是我擔心爸爸知道是我拿了他的鑰匙,聯想到那個人就是我。所以我更不敢把鑰匙交給他了。”
羅準了然地點點頭,停頓了一下才終於問道,“你父親死的那個晚上,你也去了傾城竹園,對嗎?”
費子銘漲紅了臉,遲疑了半天才點了一下頭,又馬上連聲道,“可是我很快就離開了,根本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麼。你要相信我!”
羅準停頓了幾秒,才輕輕放下手中的筆,“我想告訴你——喬韻現在也在這裏。不論是你還是她,遲早會有人說出那天晚上的真相。”
羅準頓了頓,眼神裏顯出幾分掙紮,可是很快他又平靜地道,“可是我希望這個人是你。你還這麼年輕,如果獲得法庭的諒解,你會得到從輕處罰的機會。”
現在,羅準重新拿起桌上的筆,“請你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