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過往

周世良和吳燕帶著周浩軒三個人在一處環形沙發圍成的等候區待著。

吳燕在逗周浩軒，含飴弄孫好不溫馨，而周世良則戴著老花鏡在旁邊刷短視頻，唯獨不見曲奇。

周勝男三步作兩步衝過去：“曲奇呢？”

那兩位這才如夢初醒，東張西望。吳燕喃喃自語道；“剛才還在沙發這兒坐著呢？”

“剛才是多久以前？”周勝男的語氣變得冷硬。

“哎，你凶什麼呀，真就是一會會，”吳燕有些不高興，“這孩子也是皮，怎麼不說一聲就跑了。”

“孩子皮？”周勝男感覺血往自己頭上湧，“我看是你們離譜吧。”

周勝男沒空再繼續掰扯，她轉過頭，一邊喊著曲奇的名字，一邊開始循著這層樓到處找。

曲奇畢竟是會走路的年齡，並不是完全沒有從視線裏消失過，但這一次的恐怖之處，在於周勝男並不知道她走開的具體時間。

她沿著醫院環形的回廊巡梭，幾乎小跑了起來，掌心裏也開始密密地浸出汗水。

她此時此刻想要痛罵半小時前的自己，為什麼要逼三歲的孩子在陌生的地方，跟幾乎陌生的大人待在一起，自己一定是瘋了。

在這個樓層轉了一大圈後，她撞上了剛從樓上下來找她的蔣不凡。

“你怎麼不接電話？”蔣不凡責備道，但看清周勝男惶恐的臉色後，他立刻問道，“怎麼了？”

“曲奇……曲奇走散了。”周勝男的聲帶都是抖的。

蔣不凡愣了一下，想起什麼似的說：“曲奇是不是看著你下電梯的？你應該去樓下找。我去一趟廣播站，讓他們播尋人信息。”

說罷，蔣不凡轉身快步走開。

周勝男一拍腦袋，直衝到繳費那一層，果然很快就在電梯口旁邊看到了一個人愣生生站著的曲奇。

但下一秒，就被周勝男緊緊抱進了懷裏。

“媽媽……”曲奇被衣服捂著，聲音嗡嗡地。

“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你知道媽媽找不到你快嚇死了嗎？”周勝男抓著小家夥的兩邊胳膊，又氣又心疼。

“可是我看到媽媽下樓了……”曲奇還有點不服氣。

周勝男盯著女兒的臉看了又看，整個人都鬆了下來，這會兒才感覺到自己腿肚子都有點發軟了。

她不知道別人家三歲的孩子走丟是什麼樣子，但應該不會是這麼淡定的樣子。這麼有安全感的性格，反正是不太像她。

此時此刻，廣播響了起來：

“親愛的曲奇小朋友，請你不要害怕，請找到任何一個穿著粉色衣服的護士姐姐，告訴她你的名字，她會帶你去找媽媽。”

“我已經找到媽媽了！”曲奇聽到廣播，就對著空氣大聲喊道。

周勝男忍俊不禁，急忙噓了她一聲：“廣播站的姐姐聽不到你的。”

“哦。”她癟癟嘴。

周勝男這才想起了蔣不凡。

他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想好了要播報的文案。比起描述曲奇的麵貌讓別的大人注意到她，選擇用安撫的語氣在跟曲奇說話，讓她自己主動去找人。

她拿起電話打了過去，告訴他自己已經找到曲奇了。

廣播站的信息停了下來，蔣不凡很快回來了。

“嗨，你就是曲奇呀。我叫蔣不凡。”蔣不凡擺擺手跟小家夥打招呼。

“你好，蔣不凡。”曲奇直呼其名。

“要叫蔣叔叔。”周勝男糾正她。

曲奇做了個鬼臉，並沒有聽從。

蔣不凡意識到自己好像一瞬間就喜歡了這個小女孩。

她狀態不佳的口鼻形態，卻反襯得她的臉型和眼型十分優越。

她長著一雙杏核眼，但眼尾微微上挑，甜中帶著一絲傲氣，是那種經曆過惡意，但自尊卻被小心嗬護住了的模樣，隱約透出一種超出她年齡的強烈自我意識。

不愧是周勝男的娃，不同凡響，他默默想著，小家夥的個性，足以讓人忽略她外貌的缺憾。

“曲奇的眼睛很像你。”蔣不凡說著，眼神落在曲奇身上。

周勝男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內心泛起漣漪。

他們某次親吻後，蔣不凡曾用手托著她的臉，輕撫過她右眼下的痣說：“你的眼睛很好看……”

“怎麼，懷疑我動過啊？”周勝男回以玩笑的口吻。

蔣不凡沒有理會她的玩笑，搖搖頭，神情依然沉靜：“這不是人的手可以做出來的。”

“飯，還吃嗎？”蔣不凡的提問打斷了她的回憶。

“說實話，有點沒心情。”她癟癟嘴。

“我猜也是，”蔣不凡站定，“其實我也隻是想請你和曲奇吃飯，下次吧，看看曲奇想吃什麼。”

“大披薩！”曲奇舉起一隻小拳頭。

“好，那下次去吃大披薩。”蔣不凡摸了摸曲奇的頭。

周勝男有些無奈，這兩個人就這麼順利地把下一次吃什麼都約好了，完全略過了她的意見。

但她剛剛才經曆了一場驚嚇，已經沒精力去思前想後了。

“那你們去吧，我就不露麵了。”蔣不凡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行。今天真的謝謝你了，那再約。”周勝男頷首。

“再約！”曲奇學著媽媽的語氣，熱情寒暄。

蔣不凡忍俊不禁，目送母女二人離開。

轉過頭，剛要回科室，便看到陸思其站在那裏，看表情，似乎已經饒有興味地看了一會兒了。

“主任，”陸思其湊上前，“你跟周博士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陸思其現在已經跟蔣不凡熟絡了起來，發現蔣不凡本質是個外冷內熱的人，態度越發沒大沒小。

不過“師兄”這個過於諂媚的稱呼，已經在其他好心前輩的提醒下，改成了更加正常的“主任”。

“上一周的會診記錄寫好嗎，我一會兒要看。”蔣不凡試圖以工作堵住陸思其的八卦之心。

“馬上寫好馬上寫好。”陸思其假裝偃旗息鼓，心裏卻默默想著，我好奇的事情，我自會弄明白。

蔣不凡回科室脫掉了白大褂，走出醫院大樓給自己找點吃的。

醫院附近的茶餐廳永遠人滿為患，所以他又多走了一條街，走到一個商業街的二樓螺螄粉店坐下了。

這家店裝修簡樸，老板甚至還沒有引入掃碼點餐係統，隻是認出了他，問是不是還是之前的口味。蔣不凡點頭。

跟幾年前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毫無二致。

那次，是周勝男帶他來的。

那個時候的他其實過著頗為虛誇的生活，哪裏會樂意吃螺螄粉這樣的平民快餐，隻是不好駁她的麵子便來了，沒想到卻打破了對這個食物的印象。

小店的湯底清爽幹淨，可以嘗出一絲排骨的醇厚，酸筍並沒有嗆人的氣味，隻有一絲爽脆鹹香，辣味可以自己調整，並不會辣得難以入口。

後來，周勝男再也沒有跟他一起來過，但這裏倒默默成了蔣不凡最常吃的工作餐。

蔣不凡又想到了今天上午，周勝男帶孩子局促的樣子。

他思忖片刻，還是拿起手機給周勝男發信息：“曲奇四歲之前可以安排下一步的手術了，不過這個你應該挺清楚的……有什麼想要會見的專家可以跟我說，國內外的專家我也算認識個別。”

發完之後，他便收起手機。

蔣不凡此刻才察覺到自己已經輕微越界了。

說到底，他們現在隻是工作關係，他不該這麼關心她。

那天在飯局見到她，優雅美麗又英姿颯爽的樣子，他以為她過得很好，以至於心生嫉妒。

蔣不凡為那天自己的心緒感到羞愧。

但現在得知她過得並不如意，他又感到難以安心。

尤其是再見到周勝男的生父母，他十足感到驚訝。

他們，本是對她做過那樣過分的事情的，那種親子關係，是蔣不凡聞所未聞的。

五年前的一天，小組工作結束後，周勝男接了一通電話，說是家裏人來了，所以要先走一步。

蔣不凡便提出請他們吃飯，周勝男第一反應便是拒絕，但蔣不凡還是強硬地提出，要陪她去火車站接人。

從坐上蔣不凡那輛奧迪開始，吳燕就不斷明裏暗裏地打聽蔣不凡的事情。

來回幾輪，周勝男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她：“蔣醫生隻是工作上的朋友，你不要再問了……”

“切”，吳燕翻了個白眼，“小家子氣，朋友我就不能問兩句了。”

車將他們送到旅店，吳燕伸手一指，令下：“徠娣，你跟宗光先搬上行李去把房間開好唄。”

“那你……”周勝男似乎察覺到她另有想法。

“你管我幹嘛，你先去。”

蔣不凡給了周勝男一個眼色，試圖告訴她沒關係。

周勝男便歎口氣，帶著弟弟先進了旅店。

吳燕立刻從後排支起身子，靠近蔣不凡問道：“蔣醫生，你看我家這個姑娘，別別扭扭不大方，還說什麼朋友朋友的，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小夥兒，我這兒先表個態，你們交往，我很支持。”

蔣不凡當時年輕氣盛，就想看吳燕還能有什麼動作，便直白說道：“勝男是個很好的女孩，優秀，漂亮，我也很欣賞她。”

“欣賞就好，你也幫我勸勸她，別讀那麼多書，女孩子早點嫁人才是最好的出路。”

蔣不凡冷哼一聲，沒有答話。

他原本是打算放下他們就離開，但看到周勝男這樣的女孩，竟有這樣的母親，便覺得驚奇。被好奇心牽扯著，他便索性在路邊停了車，把吳燕送了進去。

周勝男看到蔣不凡也跟著來了，一張本就白皙的臉，顯得愈發慘白。

進了客房，吳燕便抱怨起來：“辛辛苦苦，送你來這大城市讀書，好不容易帶你弟弟來見識，你就給我們住這麼一個小房間，過道放上個行李，人都挪不開身。”

周勝男抬眼看了吳燕一眼，並沒有回應。

“小蔣，你看看她，是不是小家子氣，對自己家的人都摳摳搜搜的。”吳燕這又衝著蔣不凡抱怨起來。

吳燕見蔣不凡滿臉微笑並不反感，便再試探道：“我們宗光今年剛上大學，難得帶他出來玩一下，她姐才給我們一千塊，估計連吃飯都不夠，孩子也是第一次來大城市，那不還得去景點之類的地方走走不是嗎？”

周勝男終於急了起來：“你想要錢找我就可以了。”

“找你你會給嗎？讀書讀書，讀得摳摳搜搜的……”吳燕翻著白眼。

周勝男的肩膀微微震顫，情緒已然太過激動。

蔣不凡即時將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撫，接過話頭說：“我加一下宗光微信，再給他轉一些。”

“不可以。”周勝男伸手要阻撓。

周宗光已經眼疾手快地掃到了蔣不凡的微信。

“你想要多少錢？”周勝男對著吳燕問道。

吳燕看都不看她，隻對著蔣不凡說話：“給多少都可以，小蔣真是太客氣了，這錢我不白拿你的，以後從彩禮裏麵扣掉哈。”

周勝男聽到這句話徹底崩潰：“媽，你瘋了嗎？你不害臊，我還要臉啊！”

“啪！”空氣中傳來一陣脆響，吳燕的巴掌直直落在了周勝男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