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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探案錄神偷探案錄
衛雨

第2章

老鼠愛上貓(下)

4

他們這次回去的時候弄出來了些聲響,府裏的老管家被驚醒了,披衣出來,看到林昭行就是一愣,“哎喲我的侯爺,這大半夜的,您出門也不怕冷……這位姑娘是?”

“新買的丫鬟。”林昭行頭也不回地說,“李希澤來過麼?”

“李大人半個時辰前來的,把您需要的案件卷宗都帶過來了,我按老規矩放在您的床頭了。”

“辛苦了吳伯,去休息吧。”

老管家嘮嘮叨叨地退下了。

“你還是個侯爺呢?”清寶到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心裏的恐懼更嚴重了,“我剛聽那個胖墩兒說,你是什麼——齊什麼王爺的兒子?”

媽喲,皇親國戚喲。

林昭行側頭看了一眼清寶,扯了扯嘴角,清寶這才發現,林昭行確實是英俊逼人的,這英俊卻並非是那種中正的英俊。

那雙瞳孔乍看是不染一絲雜質的墨色,細看時卻會被瞳底那一抹異域風情的墨綠吸引,而他眼型又鋒利,鼻梁高挺而嘴唇偏薄,故而盡管氣質上溫潤俊雅,卻總覺得他隱隱帶一股邪氣。

清寶行走江湖這麼多年,真是沒見過這樣矛盾複雜的混合體。

林昭行看出了清寶有點畏懼,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那些你不用管。”他懶散地說,“拘禮了就沒意思了,我要惹你了你盡可以罵我——打的話可能得悠著點,最起碼不能打臉。”

他把清寶帶到房間裏,清寶之前沒怎麼在意,如今才察覺到不對勁,這麼大個宅子裏似乎沒什麼下人,她忍不住問林昭行:“你除了這個老伯外,沒有別的下人了嗎?”

“還有幾個負責灑掃的,不住在府裏,隻是定期過來把宅子清理打掃一下。”林昭行解掉外袍扔到一邊,他看出清寶的疑惑,漫不經心地笑笑,“我不喜歡太多人服侍,清清靜靜就挺好。”

可也太清靜了吧,清寶撐著頭望著窗外,這麼大個宅子,寂靜到可以聽到下雪的聲音。

她回頭看看林昭行。

這麼一個身居高位、出身又高的人,行事作風很多地方都像個風流不羈的公子哥兒——偏偏又住在這麼空這麼靜的宅子裏,連個陪伴說話的人都沒有。

清寶幾乎要替他感到難過起來。

“你想住哪?”林昭行一邊把床頭的卷宗拿起來翻看,一邊頭也不抬地問清寶。

清寶也把襖子脫了,裏麵那件破舊的單衣讓林昭行的眼睛晃了一下。

“我真是忙忘了。”他拍拍頭,“明天就叫吳伯去給你做衣服。要不你今天先住我的屋子,別的屋子沒來得及燒炭,我怕你冷。”

“你呢?”清寶挑挑眉。

“放心。”林昭行笑,“我去別的房間住。”

“那……那怎麼行?”清寶張口結舌。

“不礙事。”林昭行活動了一下脖頸,慵懶道,“我不怕冷。”

清寶思索片刻,她素來為別人考慮慣了,顯然是不忍心讓林昭行這麼個少爺,因為她的到來去沒燒炭的屋子裏住,最後,她開口對林昭行道:“一起住吧。”

林昭行抬頭看了她一眼,嘴角挑起來,“你一個小姑娘,不知道防人的?”

清寶冷笑,“我還和大狼狗睡過一個屋簷下呢,能怕你?何況我可是江湖飛賊第一人,咱倆誰怕誰還說不準呢。”

林昭行:“……”

這還吹上了。

他打了個哈欠,把清寶偷出來的包裹拿過來,打開往裏看。

這一看,林昭行的臉色變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低聲道。

清寶在一邊湊過來看。

包裹裏有四五個小瓶,林昭行擰開瓶蓋,裏麵正是墜雲散。

“真的是!”清寶忍不住小聲驚呼起來,“那個夥計為什麼要把墜雲散押到當鋪裏去?!”

林昭行半閉著眼睛靠在床頭,他進入了思考狀態,語速飛快,“一個食肆裏的夥計為什麼能搞到那麼多的墜雲散?這東西有價無市,不是有錢就可以弄到的,還要有途徑,他哪來的途徑?搞到了之後又為什麼押到當鋪裏去?當鋪為什麼敢收?”

他翻動著手裏的卷宗。

李希澤是林昭行的副手,察秋司的副使,辦事很是牢靠周到,恨不得把所有能從劉福那找到的紙片都封進了這個案子的卷宗裏。

大部分都是欠條和單據,夾雜著幾封朋友間的通信。

林昭行漫不經心地翻了翻這些信,突然,一封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他突然轉頭問清寶:“你那天見到劉福的時候,他精神狀態怎麼樣?”

清寶歪歪頭,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她努力回想了半天,道:“好像……還可以啊,不算很頹喪。”

林昭行的眼睛亮起來,他鄭重地把一封信遞到清寶麵前,“你看這個。”

清寶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麼些年,陰差陽錯地也算把常用字都認全了,於是讀起來也並不費力。

信是一個同鄉寫給劉福的,說是信,其實不如說是托熟人捎帶的那種便條,便條的內容大概是說劉福叫自己在家鄉那邊看的田產已經看妥當了,等來了京城當麵和劉福細說。

清寶猶疑地問:“這這這……這有什麼重要線索麼?”

“這包含了很大信息量。”林昭行低聲道,“什麼人才會買田產蓋房子?”

清寶搖搖頭。

“對未來生活存著希望的人。”林昭行說,“就像你說的,他並不頹喪。他並不是一個活了今天不想明天的病鬼,相反,他甚至還認為自己之後有回鄉蓋房子的錢。”

“一個對墜雲散上癮、欠了一堆高利貸,且自己又隻是個食肆夥計的人,為什麼會不感到頹喪?一定是有什麼東西讓他看到了希望,起碼是讓他覺得未來能夠把錢還上,甚至也能一直有墜雲散來抽。”

林昭行看了眼清寶,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裏,睿智和自信的光芒混合在一起,“你不覺得這和他把墜雲散押到當鋪去的行動可能會有聯係麼?”

清寶目瞪口呆。

林昭行的腦子真好用啊……長得好看的人還聰明……

誰說上天是公平的?

她憤憤不平地在心裏想。

“那你說說看,有什麼聯係?”

林昭行看她一眼,“什麼就我說了,什麼證據都沒有,你當我是神仙麼?”

“但我想到了一種可能。”話鋒一轉,他低聲道,“威脅。”

“當鋪裏有人和墜雲散牽涉頗深,死者去當鋪典當這個裝滿墜雲散的包裹時,一定和那個人有所交涉,他通過這種方式威脅那個人,告訴他自己知道他的存在了。”

“如果那個人不管劉福的死活,劉福就會告發他,死了也拽一個墊背的,而如果那人想保全自己的話,他必須要一直給劉福提供墜雲散,甚至幫劉福把那堆高利貸還上。”

“什麼人有這樣的財力?”林昭行低聲道,“隻有一個可能——當鋪的老板本人。”

清寶再次目瞪口呆。

還說不是神仙……

沉默了好半晌,清寶才開口道:“那麼接下來你打算幹嗎?帶著察秋司去抓人?”

“抓人是要證據的,我們現在隻有推測。”林昭行靠在床頭,揉了揉額角,“就算我能舉證他們鋪子收了墜雲散,但這也治不了他的罪。”

“如果他強行爭辯說是估價的師父見識短淺業務不精,沒認出來那是墜雲散,當普通的藥粉收了,我們怎麼辦?”他看著清寶。

清寶縮著脖子搖搖頭,示意他——你別看我,我就是個小賊,你問我我問誰去?

林昭行伸出手來拍拍頭,他看著窗外,低聲笑了笑,“小蜻蜓,你記住一句話——所有在這世上發生過的,都會留有痕跡。”

那一刻窗外的雪地倒映著大片的月光,而林昭行仿佛把那些光都彙集到了自己的身上。

“察秋司要做的,就是找到這些痕跡,把公平和清白還給世間——今天太晚了,先睡吧,有什麼明天再說。”林昭行揮揮手讓她出去,自己翻身上床躺下,放下了簾子,“這個屋子分裏外,你去外屋睡,把炭盆挪過去。”

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寶咬著一隻豆沙包,頂著兩個黑眼圈晃進屋子,被嚇了一跳——

院子裏已經烏泱泱站了一群人。

幾個察秋司的下屬並排站在院裏,察秋司副使李希澤站在屋裏給林昭行彙報:“與死者有牽涉的人都帶來了。”

怎麼查案還在家裏查起來了?清寶有點納悶,她叼著豆沙包走進屋裏。

林昭行坐在中間,莫名地,清寶發覺他的臉色不太好。

不舒服?所以才大雪天的懶得外出了?

不過那邊公事公辦著,清寶也不好出言打擾,於是她在牆角找了個地方坐下,津津有味地一邊吃豆沙包一邊看查案。

首先被帶上來的是劉福那個同鄉。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人一看就和劉福是一個地方養出來的,同樣身材頗高骨架粗大,來人自我介紹是個泥瓦匠,叫趙老三。

“您說福子買田產是為了幹啥?嗨,還能幹啥啊,娶媳婦唄。”趙老三點頭哈腰道,“福子和我妹妹從小一起長大的,倆人可好了,福子打算等房子蓋好了就迎我妹妹過門呢。我倆小時候是兄弟,以後我就是他大舅哥,嘿嘿。”

清寶嚼著豆沙包想——林昭行的判斷果真沒錯。

可以說劉福對他之後的人生都是有規劃的,他還打算回鄉蓋房子娶媳婦,以他現在負債累累的狀況顯然是做不到,那麼他一定是認為自己有了什麼別的來源。

“他有錢麼?”林昭行不動聲色地問。

“按理說沒有啊,福子就一個跑堂的,平時也沒啥油水可拿。”趙老三拍拍大腿,“但福子跟我說了,他說他的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

林昭行挑挑眉。

“不過特別詳細的事兒,他也沒跟我說……”趙老三撓撓頭,“好像是遇到了個貴人?”

李希澤沉默著坐在一邊做記錄。

“什麼樣的貴人,他有提過麼?”

趙老三搖搖頭。

林昭行揉了揉額角,道:“你們倆關係好麼?”

“那必須啊。”趙老三道。

“那……”林昭行低聲道,“他吸墜雲散的事情你知道麼?”

趙老三愣住了,他摩挲著衣角,猶豫了起來。

“有什麼說什麼。”李希澤在一邊道,這家夥和林昭行不同,長得是一張中規中矩沒什麼記憶點的臉,所以麵無表情起來也就顯得特別鐵麵無私。

這種又嚴肅又官方的感覺立刻震懾到了趙老三,他揉著已經像鹹菜幹一樣的衣角,囁嚅道:“知道……知道一點。”

“那他的墜雲散是哪來的,你知道麼?”

趙老三再次搖搖頭。

林昭行合上眼簾揮揮手,李希澤會意,便把趙老三帶了下去。

“這事……我可能知道。”

說這話的是食肆那個虎背熊腰的老板娘。

“福子一直有逛當鋪的習慣。”老板娘道,“福子跟我說,那些當到當鋪裏的東西,如果到期了還沒人贖回,就會被當鋪賣出去。一些特別名貴的東西,比如玉啊古董啊什麼的,當鋪會專門找買家。”

“但是一些雞零狗碎的小玩意兒,收的時候就花了幾個銅子兒,賣的時候也沒幾個子兒好賺的,當鋪也就懶得專門找買家,一般上門的隻要給個差不多的價就能拿走。福子圖便宜,經常去看看有沒有能用的。”

“他原先去逛得也不頻繁,店裏活兒又重,他半年也就去個一兩回。”老板娘道,“但是大概從一年多前,他每個月都去。我記得那回是福子拿回來一個小瓶兒,說是淘到的煙絲,特別便宜,但自從吸了那煙絲之後,他就不正常起來,整個人特別沒精神,之後每個月都要往當鋪跑兩三回。”

老板娘道:“我懷疑那開頭的煙絲是有問題的,混了什麼東西進去,福子這是被人給害了。這事兒不便張揚,我也就一直捂著沒跟外人提過,但現在福子死了,很可能是害他的壞人又對他下手了,福子在我店裏幹了七八年,還求各位青天大老爺給他做主啊!”

老板娘提供的信息量是巨大的。

“您方才跟我說當鋪老板可能和墜雲散牽涉甚多。”李希澤對林昭行道,“如今看來……似乎還有別的貓膩。”

林昭行的手按在額頭上,他頭有些痛,眼前不時地泛起水波一樣的眩暈,渾身都有些發燙。

但他麵色平靜,愣是沒讓旁人看出自己的不適,林昭行強撐著道:“線索清晰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看不出來嗎?”

“抓人。”他低聲道,“連老板帶夥計,一個都別放過——這當鋪是個毒窩。”

李希澤留下了兩個人照看趙老三和老板娘,然後帶著其餘的人直奔察秋司調人。

李希澤奉命走後,吳伯給林昭行和清寶送來了午飯。

林昭行一筷子都沒有動,撐著頭靠在榻上,目光微垂。

“不舒服嗎?”清寶輕手輕腳地湊上去。

林昭行閉著眼搖了搖頭。

清寶沒敢再問,她挨著林昭行坐下,猶豫了半天,伸出手來按住林昭行的太陽穴。

江湖上的小手藝清寶都會一點,她看林昭行沒有反對的意思,就小心翼翼地按摩起來。

林昭行扯起嘴角笑笑,“你還會這個——謝謝。”

李希澤速度很快,日頭還沒從竿頭落下去,察秋司的人就綁了一隊的人回來了。

李希澤把一個中年男人推到林昭行麵前,道:“大人,這就是當鋪的老板。”

那老板不停喊冤,然而林昭行直接把裝著墜雲散的包裹扔到他麵前。

經過清寶的那一番按摩,林昭行的狀態似乎好了一些。

“你的鋪子是個墜雲散的交易站。”他低聲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運轉模式是販毒者把墜雲散典當進當鋪,然後等票據過期後,由吸墜雲散的人買走。

“像劉福那樣的人,全是靠你們一點一點引誘才染上癮的,你們把墜雲散混到普通煙絲裏去,讓來淘貨的人買走,等他們上癮了,就會忍不住再來當鋪找。

“到時候當鋪並不自己出麵,而是派一個托兒出來,這個人和劉福達成協議,約好在當鋪碰頭交接貨品,屆時再一點一點引誘和提價,最終使得他完全擺脫不了墜雲散,即使傾家蕩產也不得不求得一份。

“劉福一開始並不知道你們這種販毒機製,這種做體力活兒的人大多不會想太多,隻以為那個出麵的托兒才是真正給自己提供藥品的人,但是恐怕是你們的哪次行動露出了破綻,讓他一不小心窺得了整個當鋪就是一個毒窩的天機。

“之前你們不怕他告發,你們肯定給出麵的托兒造好了備用的假身份,一旦出事可以立馬躲起來,但是讓他知道了當鋪這一層就麻煩了,整個鋪子規模太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所以當劉福帶著新買的毒品貌似來典當實則是來威懾你們時,你們決定殺他滅口。”

“冤枉!”老板汗流浹背,“大人之前說的都不錯……但是我們並沒有殺他滅口啊!盡管劉福獅子大開口,要了一大筆錢,但我們商量之後還是決定忍痛給他,他說所有的證據都留了底,我們殺他也沒用,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大家一起死。”

林昭行眉心一跳。

所有證據都留了底?

那為什麼在劉福的住所完全沒有找到?

他沉默片刻,把趙老三和老板娘喚進來,道:“劉福死前最後見到的人是誰?”

趙老三搖頭道:“我那天沒去找過福子,不知道啊。”

老板娘也表示自己當時一直在後廚,並不曉得堂裏的情況。

隻有兩種可能。

林昭行在心裏默默道。

但是那天的客人都已經散去,如今要找到證人很困難。

他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什麼。

他抬頭對站在一旁的清寶道:“聯係得上‘墩公子’麼?”

“墩公子”杜明在一個時辰後到了。

這家夥臉上仍然是要見偶像的潮紅,林昭行抬手把他激動的話按了下去。

他把杜明叫過來,對他耳語幾句。

杜明一愣,他像堂下望去,然後回身對林昭行點了點頭。

堂下一人的臉色突然變得雪白,那人抬腿想跑,然而被李希澤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

“趙老三。”林昭行起身道,他的身體狀態看上去已經恢複了,此刻眼中亮得驚人,“沒什麼可爭辯的了,劉福是你殺的。”

清寶一驚,看向底下。

趙老三麵色蒼白,咬著牙不說話。

“劉福給所有的證據都留了底,他的房間裏卻並沒有,那麼唯一的可能是,他托給了一個他信任的人,這個人是你或者是老板娘都有可能。”林昭行道,“但是你太心虛了,剛剛對我們說了謊。”

“你說你那天沒見過劉福,但是這個捕快當時和店裏的客人一起配合執行任務。”他不自覺地瞟了清寶一眼,“他記得你。”

“為什麼?你不願意把妹妹嫁給她麼?”

趙老三咬牙了半天,才緩緩道:“那不是我親妹妹,是我表妹,我爹娘把她接過來養在我們家,是預備著給我做媳婦的。哪知道他看不上我,卻看上了……劉福。”

“我本來聽說福子吸上墜雲散,就覺得這件事兒沒戲了,他連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成問題,哪還有錢娶我妹妹?”趙老三咬牙切齒道,“誰知道福子前一陣子托人捎信跟我說,他很快就能搞到錢了。我按著他的囑咐給他在老家看田產,但我真的不甘心!”

趙老三道:“回來以後我們在他們那兒的後院見麵,我懇求他能不能換一個,反正他要有錢了,娶誰娶不到,為什麼就非要和我搶呢?但他竟然嘲笑我!”

趙老三吼道:“他說有辦法的人怎麼著都是有辦法的,而我這樣的人生來就是條窮命,以後也會永遠受窮,根本不配和他爭!他們後院有把用來殺豬的刀,我……我……”

至此,這個案子終於水落石出。

趙老三因情殺人,順帶著牽出了整個當鋪的墜雲散交易,使得察秋司在抓住殺人凶手的同時,一舉端掉了這個毒窩。

破案後的林昭行精神極佳,完全擺脫了之前病怏怏的狀態,一下午又驅使著清寶給他演示上房揭瓦,把清寶折騰得累死累活。

晚上清寶詢問洗澡事宜的時候,林大少爺也依然不是個省心的料。

“水房就在出門幾步遠的地方,裏麵會有吳伯留的燒好的水。”

清寶三步並作兩步,蹦蹦跳跳地來到水房,但見兩個雕花石缸並排擺在房中,一個正冒著白色的霧氣,另一個則仿佛已經放置了很久,一點熱氣也不冒。

清寶好奇地趴到第二個石缸旁,用指尖試了一下水溫,然後猛地打了個哆嗦——冰冰涼。

林昭行已經跟在她身後進來了,漫不經心地把趴在石缸邊的小女賊架起來移到一邊兒去。他拿起一個小木桶,直接去舀石缸裏的水,“那邊兒那個才是你的。”

“你全用涼水?”清寶瞪大眼睛看看外麵的冰天雪地——這個天洗涼水澡?

林昭行試了試水溫,仿佛還嫌不夠涼,對清寶道:“麻煩幫我抓一把雪來。”

清寶目瞪口呆。

“是不是很稀奇?”林昭行衝她眨眨眼睛,“身體好的人都洗冷水澡——熱水是婦孺用的。”

切。清寶一扭頭就出去了,林昭行在背後看著她笑。

清寶從院子裏抓了一大把幹淨的雪回來,遞給林昭行,同時陰陽怪氣地捏出小丫鬟的腔調來,“少爺,您要的雪來了。”

她本來以為林昭行是隨口一說跟她開玩笑的,哪知道林昭行竟然認認真真地從她手裏把那捧雪接了過去,放到了石缸裏。

接著,他把清寶推出去,“反正你的水還燙,我先洗。”

清寶站在房門口,看著林昭行在水房中立起了屏風,然後穿著單衣走了進去。

不是吧?真有人在這個天氣洗冷水澡?

死活不信邪的清寶蹲在門口,等著這位少爺被凍得一嗓子嚎出來,然而片刻後傳來水花輕響聲。

“少爺,”不死心的清寶再次捏出甜膩的聲音,“水溫還合適嗎?”

裏麵傳來林昭行滿意的回答:“合適極了,真是熨帖到我心上了。”

清寶:“???”

這位難道是火神投胎轉世?

百思不得其解的清寶等林昭行從水房中出來後,自己進去用另一缸熱水簡單洗了洗,等她回來時,林昭行已經穿好寢衣臥在床上看書了。

不知道為什麼,清寶突然覺得他臉色很奇怪,不甚明顯,隻是微微有點發白。

林昭行剛剛的狀態太生龍活虎了,弄得清寶已經不記得他白天頭疼過,她忍不住在心裏狠狠埋怨自己——你是不是蠢死了,剛剛還抓那麼大一捧雪!

“凍著了吧?大雪天洗冷水澡,你不著涼誰著涼,活該。”清寶嘴上說著,腳步已經往房間外邁了——她記得從後院出去的那條街上有家賣熱薑湯的鋪子。

林昭行在她身後有點費力地彎起身子,低聲道:“不是那個的問題,我碰不了熱水。”

他的手有點抖,書沒能拿住,掉在地上發出咣當一聲響,嚇了清寶一跳,她趕緊小跑著回來扶住林昭行。

離得近了她才發現林昭行的體溫比尋常人高上許多,肌膚傳來的感覺微微發燙,他的額上已經有了一層細密的汗。

林昭行的眼睛慢慢閉上,他的頭靠在了清寶窄窄的肩膀上。

這是個什麼路數?哪有著涼著得這麼立竿見影來勢洶洶的……清寶目瞪口呆。

就在清寶手足無措的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了吳伯的叩門聲,“侯爺,平寧公主來了。”

也不知道這位公主和林昭行是什麼關係,沒等林昭行應聲,清寶就聽到吳伯轉頭對另一人道:“公主進去吧。”

清寶感到林昭行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突然一緊,與此同時,一個一身低調宮裝的女人走了進來。

清寶自命是個江湖閑散人士,這種宮裏的人她一個也沒聽說過,但見這個女人身材頗為高挑,麵頰清瘦而美麗,一舉一動都是天家穩重成熟的風韻。

然而在看到林昭行的那一刻,所有的穩重成熟一下子都無影無蹤了,平寧公主急步上前,急切地伸出手去摸林昭行的額頭,“昭行!”

清寶抬手把她的手撥開,她坐在床上,平寧公主站著,清寶抬頭看她就需要仰視,然而這一點也不妨礙她的氣勢。

清寶那雙細長的眼睛挑起來時自帶一股冷冷的淩厲,無聲地傳遞著“你誰啊?一個大家閨秀能不能自重點,不要上來就動手動腳”的威脅眼神。

那眼神看上去很類似小獸護食,平寧公主愣了一瞬,隨即回過神來,冷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清寶理直氣壯,“貼身丫鬟。”

“不可能。”平寧公主冷冷道,“他府裏從來都不要女人。”

清寶噎了一下,她思索片刻,又理直氣壯地抬起頭,“我是女孩。”

即使是已經虛弱不堪,清寶還是感覺到林昭行在她懷裏輕輕震了一下——

好像是笑了出來。

還能笑就說明沒大事,清寶心裏無聲地鬆了口氣。

平寧公主又要伸手去扶林昭行。

然而這一次林昭行自己輕輕地躲了一下,他的手躲開了平寧公主的手,仍然靠在清寶的小臂上。

平寧公主停下手,她垂下眼眸,臉上看不出情緒,不過眼底還是有失落一閃而過。

不過林昭行開口給她解了圍,他嘴唇蒼白聲線沙啞,“藥。”

平寧公主這才想起來,她忙不迭地從自己懷裏掏出一個藥瓶,從裏麵倒出兩粒藥,放到林昭行口中。

片刻後,林昭行的臉色終於緩過來一些,他疲倦地鬆開清寶的手,跌躺到床上,啞聲道:“今天恕不能奉陪了,文姝你先回去吧。”

平寧公主無聲地坐了片刻,隨即溫柔道:“好。你好好休息。”

她斂裙起身,經過清寶的時候輕聲道:“好好照顧他。”

清寶愣了一下,不過人家主動和她說話,她也不好繼續用之前的態度,於是隻是木頭木腦地“喔”了一聲。

平寧公主走了一會兒,清寶才小心翼翼地湊到林昭行床邊,她把下巴擱在床沿兒上,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看著林昭行。

林昭行轉過頭來,和她四目相對,片刻後笑了笑,“沒事。”

清寶根本不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片刻後,林昭行聽到清寶說:“你看上去特別不開心。”

林昭行挑起眉。

“你老是笑,但是看你眼睛就知道了,你的笑不是開心的笑。”清寶說,“開心的笑是這樣的。”

她從懷裏掏出一包花生糖,丟了一顆到嘴裏,然後眯起眼睛露出一個幸福無比的笑容。

林昭行看著她,哧的一聲笑出來。

清寶一邊嚼花生糖,一邊湊上來看,她說話的時候呼出一口清清淺淺的熱氣,林昭行聞到了花生糖溫暖又甜蜜的氣息。

“還行,這次笑看著還有那麼一點開心。”清寶盯著林昭行的眼睛觀察道。

她又往嘴裏抓了一把,鼓著腮幫子含含混混道:“你要不想跟我說,我就不問了,人在江湖漂,誰還沒點秘密了。”

林昭行撐著頭,笑著看她吃糖,然後直接衝她張開了嘴。

清寶很大方地放了一顆進去。

“你明天去察秋司麼?”她把吃剩的空紙包收好,認認真真地問,“我能跟著麼?”

林昭行看著她,“為什麼啊?閑得慌?”

清寶的神情鄭重下來,她盤腿坐在床邊,撐著下巴道:“因為我想,隻要一直跟著你,聽你是怎麼推理的,總有一天我也能學會破案。”

林昭行挑眉,“你學這個幹什麼?”

“因為我除了偷東西外什麼也不會啊。”清寶認認真真地說,“但是我其實不想一直偷東西的,很多事情如果我有能力用正經的手段去解決的話——誰不想當個好人呢?”

林昭行看著她沒說話。

“當然,拋開這些大道理,有個最根本的原因啦。”清寶眨眨眼睛,“我想找我爹娘啦。”

“我從出生起就沒見過他們。”清寶說,“雖然沒有他們養我我也活下來了……但這種感覺還是很奇怪的,人家都是爹娘生養的,隻有你不知道你來自哪裏,就像一片落葉一樣在這個世間飄啊飄啊,也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

“如果我一直當個小賊的話,那肯定是這輩子也不能見光的,我爹娘肯定也找不到我。但是如果我成了天下都聞名的女神捕,到時候說書先生講的全是我的故事,話本小說的配圖全是我的畫像,那我爹娘說不定會認出我來啊。”

林昭行沉默了半晌,低聲問:“你那些偷……那些本領都是誰教給你的?”

而清寶已經站起身來,她把花生糖的糖紙收拾好,彎下腰盯著林昭行的臉。

真好看。

她啪地在林昭行的額頭上拍了一下,清脆道:“秘密。”然後一溜煙地笑著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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