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宴挾持著謝清河一步步走出大殿,無人敢輕舉妄動,他們一路走到宣德門,謝清宴命令道,“把宮門打開!”
守將無奈,隻得大開城門。
徐圖南領著的遼東軍這才衝進宮城。
方才的小兵是謝清宴身邊的侍衛,用來擾亂霍垡視線,以便謝清宴擒賊先擒王罷了。
遼東軍一進城門,西大營便節節敗退,徐圖南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扭轉了局麵。
城牆上,謝清宴仍挾持著謝清河,絲毫未曾放鬆。
“我說阿宴,你輕點兒啊,會疼的。”
謝清河忽然笑了一聲,漫不經心道,仿佛在撒嬌,似乎渾然不覺自己的性命正捏在謝清宴手中。
謝清宴輕聲嗬斥道,“不用力點他們怎麼會信。”
說話間,又把劍往謝清河脖子上架了架,朗聲道,“放下刀劍者,既往不咎,繼續作亂者,殺無赦!”
此話一出,愈來愈多的人棄械投降,局勢慢慢穩定下來。
“我家阿宴長大了,真有帝王的氣勢了。”
“謝清河!少發瘋。”謝清宴喝住他。
城牆上,眾人隔得遠,沒人瞧得見他們倆的具體神情,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雖然被眾人盯著,卻是他們最最放鬆的時刻。
謝清宴挾持著謝清河,長劍架在他脖頸上,身體緊貼在一起,這樣親密的姿態,若非不合時宜,簡直像在擁抱一般。
謝清宴深深呼出一口氣,神情流露出眷戀,“等將霍家處理幹淨,我就給你換個身份,這樣,就再沒人會逼著我們互相殘殺了。”
謝清河卻笑,“都好,我現在,隻是陰溝裏發臭的一個爛人。死在哪裏都不算委屈。”
“閉嘴!說什麼胡話呢。”謝清宴低聲喝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隻是為了扳倒霍家,我們不能不劍走偏鋒,一切都還來得及。”
孝元帝擔心她下不去手除掉謝清河倒是沒擔心錯,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殺謝清河。
謝清河也是如此。
孝元帝下狠手逼他們的那次,他們本想一同赴死,終究是謝清河反悔了,他舍不得她死。
謝清河打她的時候,用隻能他們兩人聽到的聲音不停地說,“阿宴,你不能死,阿宴,我們都要活下去。”
縱然艱難,也要活下去。
天命昭昭,但他們總要賭一把,萬一就勝了呢。
他們在眾人的期待下決裂,謝清河以身為餌,深入霍家,與霍家人同流合汙,博取霍家的信任,搜集霍家的罪證。
而謝清宴則一步步成長為天啟朝臣所期待的未來明君的模樣,他們一明一暗,籌謀六年,為的就是今日。
謝清宴找借口不殺謝清河,謝清河借著霍家勢力保護自己,他們萬般小心才拖到今日。
隻要謝清宴上位,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遼東軍驍勇善戰,此刻已經在打掃戰場,禦林軍統領上前來,“殿下,此處交給微臣吧。”
謝清宴朗聲回答,“不必,都退下。”
她慢慢放下抵在謝清河脖頸處的長劍,“哥哥,那些都不重要了,往後,我一定會做一個與他們不一樣的帝王。”
她從懷裏取出一枚玉蟬,那玉質晶瑩透亮,溫潤柔和,謝清宴托在掌心,像獻寶一般捧到謝清河麵前。
“生辰禮物。”謝清宴繼而反應過來,“你不會忘了吧!”
七月五日,正是他們兄妹倆的生辰。
謝清河接過玉蟬笑了笑,“這幾日兵荒馬亂的,沒想起來。”
謝清河將玉蟬舉到眼前,那蟬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頃刻便要振翅飛起。
謝清宴剛要說這玉蟬寓意,謝清河已經捏著它笑了,“用來陪葬倒是很合適。”
謝清宴惱得一腳踢在謝清河身上,“嘴裏一點顧忌都沒有。”
說笑夠了,謝清河收斂神色,正色道,“宗室那群老東西,你準備怎麼處理?你若真登基,想必他們能一頭碰死在金鑾殿上。”
“還能怎麼處理,賞一批,罰一批,賞賜敲打並重,慢慢來吧。”謝清宴想起那些食古不化的老東西便一陣煩悶。
“他們拿捏著宗室長輩的名分,占著世俗的道理,若真一頭碰死在金鑾殿上,隻怕你這皇位也坐不穩當。”
謝清河看得透徹,宗室耆老便如落灰的豆腐,打也打不得,吹也吹不得。
“實在不行,便把他們都殺了。”
謝清宴眉間流出戾氣。
“我幫你處置吧。”
謝清河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句話,謝清宴還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謝清河忽然退後一步,長劍直指她咽喉,厲聲喝道,“謝清宴!別拿孤當傻子,準備一匹快馬,讓孤走!”
城樓下聽到這番動靜,呼啦啦圍過來一圈遼東軍。
謝清宴懵了,“你在做什麼?”
“都別過來!再過來孤就殺了她!”謝清河將劍抵攏一分,斬神劍削鐵如泥,殷紅的血從白嫩的脖頸上滾落,受製於謝清宴,遼東軍隻得退下。
同時有人飛快去報與徐圖南知曉。
謝清宴急了,“你在做什麼?你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謝清河未曾理睬她,高聲說道,“二主存一,孤與你,是必須要死一個的,你別想騙孤。”
“謝清河!你明知不是的,我們籌謀到今天,不就是為了都活下來嗎,謝清河!”
謝清河忽然與她對視,神情中閃過溫柔的、眷戀的、依依不舍的光芒,他輕聲說,“阿宴乖,這是最後一次做戲了,再配合我一次。”
謝清宴感到有什麼在急劇流逝出她的生命裏,她眼眶發紅,顫抖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謝清河催促道,“阿宴,說啊,你快說啊。”
“不必顧念我!弓箭手準備!萬不可叫……”謝清宴哽了一瞬,“叫這個亂臣賊子脫逃了!”
得了吩咐,羽箭如林般對準了謝清河。
謝清河神情中流露出滿意,他左手一揮,“謝清宴,你要同歸於盡,孤可不願,把人帶上來。”
謝清河最忠誠的護衛,推著被五花大綁的簡王,還有一群反對謝清宴登基裏叫囂的最厲害的宗室,走到前麵來。
這些護衛藏在徐圖南的遼東軍中,將霍相叛亂平息以後,便找準時機綁了這些人。
謝清河嘴角彎出一個邪惡的弧度,“不瞞你說,我早想綁了他們,讓他們好好看看,他們心心念念的明君,發起瘋來是個什麼樣子。”
“這些老東西,拚命阻擋你登基,不過因為你是女兒身,今日我便替你料理了。”
謝清河陡然提高音量,“放孤走,否則孤屠盡宗室!”
徐圖南總算趕到,眼看此時場景,沉聲吩咐道,“備馬。”
宗室中有人見到徐圖南,喊著“遼東侯救我。”掙開束縛要逃,立時被一刀削去了腦袋,在地上彈跳時,嘴還張得大大的,舌頭露出一截,場麵異常血腥。
簡王嚇得腿都軟了。
“讓孤走!”謝清河再次重複。
馬牽來了。
謝清河繞到謝清宴身後,劍抵住她的脖頸,在她耳邊悄悄說,“奪劍,救下那些老東西,從此以後,就沒有任何人膽敢再反對你。”
謝清宴閉眼,手握成拳,堅決不肯。
“快啊,阿宴,奪劍。”謝清河催道,“要來不及了。”
“你要我做的這一切都變成笑話是嗎!你要他們看見一個庸懦無能的主君是嗎!”
“謝清宴!”
謝清宴終於睜開眼,以迅雷之勢翻轉謝清河的手腕,骨骼發出清脆的聲音。
謝清宴順勢接過斬神劍,指著謝清河心口,厲聲喝道,“放了簡王!”
謝清河的護衛此刻是真聽話,立刻鬆開了對宗室的禁錮,遼東軍迅速上前接管,放開了宗族耆老,將護衛們管束起來。
謝清宴立時便要撤劍,謝清河比她快上許多,已經撲了上來。
謝清宴要退後一步,但這動作仿佛已經在謝清河腦海中排練了千百遍,他的速度比謝清宴要快得多。
血濺了她一臉。
謝清河身體軟軟地倒了下來。
這變故來得太突然,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簡王與宗室身上,除了徐圖南,沒人死死盯著城樓。
在他們看來,就是謝清河要跑,被女帝一劍斃命。
謝清宴環抱著謝清河的身體,癱在地上,徒勞地想用手去遮他胸口汩汩冒出的血流。
“謝清河,你等等啊,我這就給你叫太醫,謝清河,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
謝清河最後看了她一眼,微微勾唇笑了,再不是那般陰鬱模樣,眼中映出浩瀚藍天,終於找回幾分從前明朗少年的感覺。
他衝著謝清宴笑,“阿宴,放我走罷,我這些年就是,太累了。”
“這大好河山,便做你的生辰禮……”
“阿宴,生辰快樂。”
天際漸漸吐露黎明,錦緞似的朝霞一寸一寸地鋪滿碧空,映照在狼藉一片的宮城,誰都知道,一個嶄新的朝代,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