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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山穢海山穢
玲瓏

7

夜,總會明。人,總要活。

好容易熬到出殯的日子,洪家是賞了麵子的,胡同喪棚裏紙活堆得小山似的,清一色的細坯泡紙,工精活細還好燒,送喪的隊伍更是排出一整條胡同,紙牛紙馬開路,喪樂震耳,哭聲連天。

不賞麵子的,是那家自己人。

“你一個閨女家,打什麼幡兒?又不是沒兒子!”

“你一個望門寡去給爹娘摔盆摔瓦?扯淡呢嘛!”

“有兒子就讓兒子來,你瑪瑪下去見了列祖列宗也有麵兒!”

那玲兒舉著幡兒站在棺前,腦仁疼得直蹦。

屋漏自然還得趕上連夜雨,不知哪個王八蛋接了外麵的女人和兒子過來,讓她鬧眼睛。

女人作勢要哭,那玲兒揮著幡兒衝過去,給死人引路的白幡兒碎遭遭戳在女人眼珠子前,忌諱的人忘了嚎。

“你兒子姓那,你可不姓,去大留小不是難事兒,這會兒給人當刀使,自己跟外麵讓人抹了脖子,你哭都沒地兒哭!”趁著女人怔愣,轉又從腰間抽出一柄小刀來。

嵌八寶的小銀刀,那玲兒早年跟那福隆跑關外時候得的,一直喜歡的很,比巴掌大不多少,可戳破脖子還是夠的。

女人給嚇了一跳,扯著孩子往後退,刀卻架在了那玲兒自己頸子上。

“幡兒,閨女不讓打,還有遠房的子侄,輪不著旁的人,不行,今兒你們就再葬一個!”眼是紅的,聲兒是冷的,心底是厭煩的,那玲兒這些日子隻覺出一個厭煩,這樣的日子,使人厭煩,要真能這麼了了,也不是不行。

眾人又驚又怒,這當小子一樣養大的孩子竟沒規矩到這個份上,敢跟族裏長輩叫停。

幾個老頭想上前,卻被門外人聲打斷。

“怎麼著?那家能耐了?要逼死我洪家的媳婦兒?”聲不高,音色也是好聽的,卻沒人敢答話。

礙眼的人一個接一個讓開,隻剩下舉著刀的那玲兒對上輪椅上的那雙眼。

眼深,色沉,深潭水一般。

滿院子的人,一聲也無,鬧哄了好些天的那家院兒裏,頭回靜得連頭發絲兒落地都能聽見。

那玲兒長出口氣,安靜啊,真好啊,她覺得有些無力,卻隻能使勁兒挺直脊梁,瘦弱的身子裹在棉袍裏,一身重孝,讓她看起來像朵開在關外雪地紮根冰層下的冰淩花。

“給親家翁送行。”輪椅上的人開口。

“洪大少爺。”那玲兒收回刀見禮,不用人說,她能猜出來,除了洪家大少爺洪長年,還能是誰呢?相傳大少爺早年傷了腿,洪家的買賣才轉了一半到二少手裏,為此兄弟倆還鬧了一陣子,傳言總歸是聽過的,更何況推輪椅的正是那日來傳話的人。

洪長年燃了三支香,合十做禮,他的身份,他的身體,縱使晚輩不行大禮,也是應當。

禮數盡了,洪長年才擺手道:“送老二那天,洪家來人接你。”聲音是溫潤的,人也長得周正,隻是常年不良於行,略顯清瘦了些。

那玲兒盯著深潭一樣的眉目,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洪家人走了。

喪樂起,哭聲哀,沒有哪個遠房子侄敢接幡兒,白幡兒扛在了那玲兒肩頭,也再沒人敢多說一句。

從送去庵子裏尋清淨到接進洪家送二少爺……洪家的態度,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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