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遠方不遠（中）

秦南星禮貌地笑了笑，並沒有把曾遠的許諾放在心上，她在公司也參加過很多商務宴請，光顧過許多高級餐廳，品嘗過各國美味佳肴，一般的餐廳很難超出她的預期。

但車子停靠在路邊的時候，她還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那是一間家鄉菜，坐落於一處普通的居民區樓下，店麵不大，招牌樣式也很普通，但玻璃上卻貼著兩隻精致的鏤空窗花，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家鄉特有的剪紙方式。

曾遠對她的反應頗為滿意：“以前沒來過吧？”

“還真沒來過，我都不知道濱城還有老家的館子。”

“對呀，是老鄉開的，店長聽說我要請朋友吃飯，就盛情推薦這裏，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兩人推門進去，老板從櫃台後方站起身，操著鄉音熱情迎接。

曾遠預定了靠窗的位置，正對著街對麵的綠地公園，視野很好，他把菜單遞給秦南星，說：“看看想吃什麼？”

秦南星擺手謙讓：“你來點吧，我都行。”

“那我就不客氣了，”曾遠翻開菜單，“我記得你喜歡吃茄子吧？”

秦南星麵露詫色：“這你都記得？”

“是啊，以前去你家補課，阿姨總留我吃飯，我印象裏你飯量不大，但每次有紅燒茄子的時候，你就能多吃半碗米飯。”

秦南星的思緒再次飄回過去，她從小就不挑食，所以在飯桌上，媽媽總是優先照顧妹妹的口味，茄子確實是她為數不多的偏好之一。

“嘗嘗怎麼樣。”上菜之後，曾遠夾了一塊放在她碗裏。

秦南星好奇地嘗了一口，配料和調味都已經十分接近家鄉的風格，她露出驚喜的表情：“好吃，很地道！”

“那就多來點。”曾遠又夾了一大塊給她。

她平時習慣了一個人吃飯，突然被人夾菜，不免有些別扭：“我自己來就行。”

“噢，好的。”曾遠立刻把筷子縮回去。

畢竟多年未見，氣氛還是難免拘謹。為了緩解尷尬，秦南星主動問道：“你怎麼想起來濱城了？”

曾遠低頭笑了笑，神情有些靦腆：“我說了你可別笑話我。本來我一直在老家待著，但突然得到一個簽約的機會，就想來試試看。”

“簽約？哪方麵的？”

“攝影。”

“哇哦，你還懂攝影？”

“說來話長，我高中不是因為手術延畢了麼，結果高考成績還可以，就去省城念了大學。”

“這我聽家裏人說過，不過我不知道你學的什麼專業。”

“新媒體，亂七八糟的東西學了一堆，不過我個人對攝影比較感興趣，畢業之後就在家附近的影樓找了個工作，給人拍拍婚紗照，全家福之類的，邊幹活邊學習，私底下也會拍點感興趣的東西，就在漂流星球注冊了一個賬號，沒想到數據還可以，被邀請簽約了。”

秦南星完全沒想到曾遠會成為自己的用戶，不由得暗暗驚訝：“賬號名叫什麼？能給我看看麼？”

誰料曾遠突然擺手：“不了不了……不是我不想給你看，隻是現在的內容做得不太好，上次聽完宣講，覺得還有很多地方要改，還是等我改完再告訴你吧。”

秦南星看到他緊張兮兮的神情，也沒有堅持，說：“行，等你改好了再發給我，我給你點讚。”

“謝啦，”曾遠給她添了茶，接著說，“我也聽說你一直在銀河科技工作，怎麼突然就離職了？”

“哦，”提起這個，秦南星就忍不住生氣，“其實漂流星球以前是我負責的項目。”

“哇！這麼厲害！”

“嗬嗬，都是過去了，因為跟領導意見不合，項目已經交給別人，今後就跟我沒關係了。”

曾遠聽得直皺眉：“難怪宣講會的時候，他們說項目換了領導，這不是過河拆橋麼，太過分了吧。”

秦南星還是第一次跟人提起那天受的委屈，突然得了安慰，心裏也好受多了：“算了，反正都過去了。”

“你這麼優秀，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去處。”

“再說吧，”她笑了笑，“你不用管我，能簽約是好事，你盡管去做吧。”

“嗯，謝謝你啊。”

“可惜我已經出局了，不然還能幫上你的忙。”

曾遠怔了一下：“你千萬別誤會，我沒有要找你攀關係的意思，我就是真的很想見你，才約你出來的。”

看到他慌張解釋的樣子，秦南星又忍不住笑了：“我明白的。”

曾遠一邊點頭，一邊摸了摸鼻尖，每次緊張的時候，他就喜歡做這個動作，多少年了，這個習慣也沒改掉。秦南星望著他，記憶忍不住飄回過去。高中時代，曾遠因為身體緣故，不能參加體育活動，沒法和班裏的男生打成一片，而她因為一心撲在學習上，也很難融入女生的小圈子。因為兩人住得近，曾遠因病缺席的時候，老師經常讓她轉交資料，她也會父母之托，時不時給曾遠補課。要不是因為曾遠休學，兩人或許還有機會一起參加高考。

她不是一個喜歡追溯過去的人，但在她為數不多的回憶裏，這人確實占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

她又夾了一口菜，換上輕鬆的口吻說：“不聊工作了，還是聊點輕鬆的，這邊的氣候還習慣麼？”

“還行，”曾遠點點頭，“剛下飛機就覺得好溫暖，四處都是花，跟公園似的。”

“天氣確實不冷，不過等濕度上來，有你受的。”

飯桌上的話題轉移到了天氣、食物與生活，曾遠告訴她這些年家鄉的變化，她也把濱城有趣的地方介紹給對方。生疏的氣氛逐漸被話題中的煙火氣釋開，不知不覺間，壺裏的茶和盤中的菜都見底了。

曾遠問：“吃飽了麼，要不要再加點？”

“不用了。”秦南星放下筷子，這才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發出報警的訊號，她吃得比平時更多，肚子已經很撐了，奇怪的是剛才她沉浸在閑聊中，以至於後麵上的幾道菜，都忘了品嘗味道。明明菜肴很可口，但卻有更好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這實在是一種奢侈的浪費。

她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周圍的客人都已結賬退場，不知不覺間，他們成了店裏僅剩的一桌，幾個服務員站在遠處，頻頻投來催促的目光，雖然沒有明說，但顯然是希望他們快點走人，好結束一天的勞碌。

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人家好像要打烊了，要不然咱們也走吧。”

“好啊，我去結賬。”曾遠站起來。

秦南星搶著買單，但卻被曾遠按下來：“說好了這次我請，不用跟我客氣。”

她想也沒想就說：“那下次我來請吧。”

曾遠怔了一下，隨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好呀，我很期待。”

不會有下次了，她望著曾遠的背影暗自失落，這一場看似普通的老同學聚會，對她而言或許是人生的最後一站。但她不該有怨言，因為過去的兩個小時，是她近來最快樂的時光。

曾遠結賬回來了，她拿起包準備回家，但對方卻突然問道：“你想不想去海濱公園走走？”

“現在開車去會不會有點晚？”

“不用開車，看地圖就在街對麵。”

秦南星有些驚訝，來時的車上她隻顧著交談，沒太留意導航定位，直到此時才發現，原來這家店離海很近。

其實時間已經不早了，但看到曾遠一臉期待的樣子，她沒能拒絕。

兩人告別店家，往公園的方向走去。

濱城的海岸線很長，靠近市中心的區域毗鄰內灣，平靜的海麵上常年有微風吹拂，環境怡人，於是便成為網紅約會聖地，隨處可見情侶雙雙出入，更有甚者不滿足於牽手散步，借著夜色躲在樹影中，無所顧忌地擁抱親吻。

秦南星很不習慣這種場麵，每次撞到泡泡糖似的黏在一起的男女，她都會迅速移開目光。雖然年紀已經不小，也時不時被家裏催婚催嫁，但她始終對談戀愛提不起興趣。職場上的同事也給她介紹過男人，她也嘗試過和相親對象約會，但最終還是沒能找到感覺。她自詡沒有一丁點戀愛細胞，愛情對她而言，一直是個虛無縹緲的概念。

曾遠走在她身邊，先問她冷不冷，得到否認的回答後，便禮貌地點點頭，和她隔開半個肩膀的距離。兩人行事拘謹，小心翼翼，在一群情侶中間顯得頗為突兀。剛才吃飯聊天時的鬆弛感，突然又被莫名的尷尬取代了。

一對身穿高中校服的學生情侶追逐著經過她身邊，女生挽著男生的手臂，男生抬起手在女生的額頭上彈了一下，換來女生的一記肘擊，兩個人像是黏在一起似的，咯咯地笑著往海邊跑去。

年輕真好。

秦南星目送兩個小朋友跑到臨海的欄杆處，對麵就是燈光閃爍的摩天輪，跳躍的光環倒影映在海麵上，頗有幾分童話版的浪漫色彩。女學生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自拍杆，一隻手舉著，另一隻手摟著男生的肩膀，熟練地擺著不同的pose。

曾遠的目光卻一直在她身上，趁著氣氛開口：“冒昧問問，你現在有沒有男朋友呀？”

秦南星搖了搖頭。

不料曾遠卻瞪大眼睛做驚訝狀：“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騙你幹嘛。”

“你這麼優秀，居然沒有男朋友，濱城的男人都眼瞎麼！”

秦南星笑了：“你可真會說話。”

“不是呀，我是真心這麼覺得，”曾遠解釋道，“不過這下我也放心了。”

“幹嘛？想咒我孤獨終老啊。”

“不是，我怕占用你這麼多時間，萬一你男朋友吃醋怎麼辦。”

“老同學吃個飯而已，哪有那麼誇張。”

曾遠眨了眨眼：“那老同學難得一起吃飯，要不要拍個照留念。”

沒等秦南星回答，他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台卡片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