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救我
醫院病房裏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天花板上的吸頂燈發出慘白色的光,護士正在收拾吊瓶,發現秦夢微醒了,便欠身問道:“感覺怎麼樣?”
秦夢微發現自己穿著病號服,渾身酸痛地躺在病床上,她問:“我這是怎麼了?”
“你昨晚遭遇了車禍。”
“車禍?!”
“是啊,還好車沒撞上你,隻是摔倒的時候磕了後腦勺,”護士指向她的額頭,上麵裹著一圈紗布,“輕微腦震蕩,還有擦傷,不過都不嚴重。”
秦夢微隻覺得腦後傳來陣陣鈍痛,昨晚的記憶湧上心頭——她為了男朋友的事和姐姐在路邊吵了起來,兩人拉拉扯扯地闖入機動車道,剛好有一輛泥頭卡車從轉彎處鑽出,雨後的路麵很滑,卡車沒刹住……
“我姐呢?我姐怎麼樣了?”她大聲問。
護士沒有回答,隻是抿緊嘴唇,搖了搖頭。
病房裏有三張床,但另外兩張都躺著陌生人,秦夢微的心頭湧上一陣不祥的預感,她不顧疼痛,騰地站起身,抓住護士的胳膊:“她在哪?傷得重不重?”
“你冷靜點聽我說,你的姐姐被車正麵撞到,傷勢很重,醫生已經盡力搶救過了,但是……”
“但是什麼?我姐不會有事的!她在哪兒?我要見她!”
“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護士抱住她的肩膀安撫,“想哭就哭出來吧。”
但她哭不出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仿佛一場噩夢,昨晚麵對麵一起吃飯的人,怎麼會突然沒了,一定是她聽錯了……
直到親眼看見蓋著白布的遺體,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小到大,她總是追著姐姐的背影,秦南星比她優秀得多,學生時代成績總是名列前茅,高分考入重點大學,畢業又進入名企就職,是人人羨慕的“別人家的孩子”。而她天資平庸,成績普通,從小便處處依賴姐姐,就連高考報誌願,都是姐姐替她填的。
姐姐在她心裏,就像懸在天邊的星星,明亮而又遙遠,總是閃著冷冰冰的光。
她從來沒想過,原來星星也會熄滅。
護士的好心安慰,她一句也沒聽進去,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像是有許多蟲子繞著她飛,安神的藥物讓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大覺,次日,交警便帶著厚厚的文件來了病房,相關部門已經完成事故責任認定——小路口沒有紅綠燈,司機也沒有酒駕或是疲勞駕駛的嫌疑,而兩人占用機動車道的行為,嚴重違反交規,理應自負責任。
她說不出抗議的話,隻能漠然地簽了字。交警登記身份時看到戶籍地,問:“你的父母都在老家?”
“嗯。”
“能聯係上麼?”
秦夢微急忙搖頭:“先別跟他們說。我爸媽年紀大了,我媽還有心臟病,我怕她接受不了,等……等我找機會慢慢告訴她,可以麼?”
交警看了她一會兒,終於點頭說:“好吧,我們尊重你的意願。”
既然選擇不通知父母,她便成了秦南星唯一的親屬,交警把厚厚的文件交到她手裏,指導她如何辦理死亡認證手續。她木然地聽著——警察局、殯儀館、勞動局、街道辦……原來一個人的離世,居然有如此複雜的流程。
傷愈出院後,她抱著盛放遺物的紙箱回到家裏,準確地說,是回到出租屋裏。
這是一間兩室一廳的老房子,位於六樓,沒有電梯,她和合租室友各住一間,公共客廳裏堆滿生活用品。室友不在家,她回到自己的臥室,躺在床上,緊繃的心弦總算放鬆下來。
男友韓一飛已經幾天沒聯係她了,她拿起手機,發現兩個未接來電。都是事故當晚打來的,她正在醫院裏人事不省,自然是沒接到。
她回撥男友的號碼,卻隻聽到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
他不會生氣了吧?
秦夢微心裏很慌,她還從來沒和韓一飛吵過架,過去兩人相處得一直很融洽。韓一飛是她的初戀,大四那年,她和舍友約好去歡樂穀過聖誕,舍友都買了新衣服,做了新發型,她也想打扮得好看一些,於是拿著省了半個月的生活費,走進學校附近的高級發廊。
那天接待她的人就是韓一飛,他是店裏的首席造型師,人長得帥,嘴也很甜,花了幾個小時為她燙染頭發,結束後還主動幫她拍照修圖。她對自己的容貌不太自信,平時很少發自拍,那次她破天荒地湊了九圖發到朋友圈,沒想到反響異常熱烈,係裏很多男生都給她點了讚,讓她開心了很久。
仿佛童話裏的灰姑娘,戴上桂冠搖身變成了公主,而為他奉上桂冠的人,怎麼不是她的王子呢?
於是她在店裏辦了卡,每個月都去找韓一飛修剪頭發。兩人很快確認了戀愛關係。店裏的人常常開玩笑喊她老板娘。她也暗自動過心思,如果畢業後就能嫁給他,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該有多麼幸福。
然而現實打破了她的幻想,如今店麵在點評網站上已經是停業狀態,因為拖欠房租太久被房東掐了電,需要補上欠款才能重新開張。
她很想幫男友的忙,但她工資不高,也沒有積蓄,畢業兩年多幾乎一直是月光。八萬塊對她來說是個天文數字,無論如何也拿不出。
但秦南星就不一樣了,畢業後就進名企,一路做到領導層,每年的收入除了工資還有股票,加起來是她的好幾倍,去年甚至在老家全款買了一套開發區的電梯房,隻為讓日漸年邁的父母不必再爬樓梯。
姐姐一直是全家人的驕傲,而她卻害姐姐出了車禍,成了家裏的罪人。
她深深歎了口氣,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一切。偏偏在這時,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是個陌生號碼。
她本來不想接,但對麵連續打來好幾次,鈴聲仿佛在催促著她。她隻能把聽筒貼在耳邊,問:“請問您找誰?”
“你就是秦夢微吧。”對麵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粗糲的聲音。
“是……是我。”
“韓一飛欠的債,打算什麼時候還?”
對麵凶狠的語氣把她嚇得直哆嗦。
她記得韓一飛說過,擴店的時候需要資金,托熟人找過一些門路,屬於非正當的借貸。但當時他拍著胸脯保證,自己的店麵位置好,隻要完成一次升級,肯定能夠扭虧為盈。現在韓一飛失聯了,該不會落到債主手裏了吧。她越想越著急,忙說:“飛飛已經在想辦法了,您再等一等……”
“等不了,連本帶利八萬七,已經逾期一個月了,我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說完,對方把她的身份證號、住址、就職公司一股腦報了出來,威脅她要上門“聊聊”,她嚇得魂飛魄散:“給……給我點時間,我再想想辦法……”
她捂著聽筒,手心不住地冒汗,對方是黑社會麼?會不會拿著家夥來砸她的門?她會挨揍麼?會被綁架麼?
換做以前,她肯定第一時間給秦南星打電話求助,但現在姐姐已經不在了,沒有人能幫她。恐懼混雜著悔恨,化作淚水湧出眼眶。
正在這時,她看到身邊的紙盒裏亮起一縷幽藍色的光。
那是盛放秦南星遺物的紙盒,她顫顫巍巍地打開盒蓋,發現光亮是從挎包開口的縫隙裏傳出來的。她把包抖開,取出發光的源頭——是個木雕的人偶。
她從沒見過這個東西,人偶看上去頗為陳舊,表麵的漆色有多處剝落,和高檔精致的名牌皮包很不相稱。
她隻覺得這東西似乎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兒見過。更重要的是,人偶是實心的,周圍沒有任何凹槽和機關,怎麼看都不像是會發亮的樣子。
她正疑惑的時候,一個稀薄的影子從人偶背後浮現,像遊戲裏的特效似的站在她對麵,她被嚇了一跳,因為那影子分明是秦南星生前的模樣。
她不由得瞪大眼睛,喚了一聲:“姐?”
人影也滿臉疑惑地望著她:“微微?”
她朝人影伸手,正在這時,被她掛斷的電話又響了起來。她頓時慌了神,朝影子胡亂說道:“姐,快幫幫我——”
影子也向她探出手臂,指尖觸碰的刹那,她隻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緊接著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