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飛來橫禍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秦南星那天一定不會和妹妹吵架。

要不是被憤怒衝昏頭腦，她本來能夠避開那輛疾馳的卡車，她的人生也不會脫離平穩的軌道，駛往全然未知的方向。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當她在陌生的身體中蘇醒時，喜歡捉弄人的命運之神，已經悄悄露出了笑容。

*

“接下來宣布本年度公司級業務突破獎獲得者——‘漂流星球APP’項目團隊，有請產品總監秦南星上台領獎！”

伴隨著主持人洪亮的嗓音，禮堂的聚光燈齊刷刷地打向貴賓席，秦南星在耀眼的燈光中站起身，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向台前，接過話筒：

“漂流星球是我在銀河集團負責的第一個項目，從零開始起步，到日活躍量突破百萬，離不開各位研發、設計、運營同事的汗水和努力，我很榮幸可以代表團隊領取這個獎項。”

台下掌聲雷動，攝影師把鏡頭對準她，哢嚓哢嚓地按快門。鏡頭裏她穿著襯衫和闊腿褲，梳著齊肩的短發，臉上化著淡妝。平心而論，她的樣貌還夠不上美女的標準，頂多算是五官勻稱，長相舒服。但IT公司的員工有七成都是男性，躋身管理職級的女性少之又少，而且她剛過三十歲，作為領導還很年輕，往領獎台上一站，便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她接過CEO何銘遞來的獎杯，全然藏不住笑意。畢竟她在職場的出色成就，都是玩命加班換來的。榮譽和權力仿佛醉人的美酒，令她心蕩神馳，她暗自下定決心，今後還要再接再厲，狠狠搞事業，賺大錢。

頒獎環節告一段落，她依依不舍地走下講台，HR小吳立刻迎上前來，麵帶微笑地問：“秦姐，今晚何總想組織一次聚餐，你有空賞臉麼？”

“當然，”秦南星毫不猶豫地回答。銀河科技是互聯網業界頂尖的大型企業，旗下有數十個事業群，上百個項目組，她雖是總監，但和CEO隔了幾個層級，私下交流的機會少之又少，她笑盈盈地說，“我一定去。”

“太好了，那我把地址發給你。”

秦南星的郵箱很快收到邀請函——希爾頓酒店48F行政酒廊。她隻在宣傳照片裏看過，高空夜景吧台燈火璀璨，透過落地玻璃可以將城市天際線盡收眼底，簡直就是上流的代名詞，當然，價格也很美麗，如果自費她絕對舍不得去。

她想，今晚一定要多喝幾杯美酒，多拍幾張照片。

正做著美夢，手機屏幕中央突然浮起一個來電通知，把邀請函蓋住了。

撥號人秦夢微，她的妹妹。

“對不起，我失陪一下。”她貓著腰從後門離開禮堂，來到大廳，按下接聽鍵，“微微，怎麼了？”

聽筒裏傳來細裏細氣的撒嬌聲：“姐，求你幫幫忙。”

秦南星不由得皺起眉頭：“出什麼事了？”

“我……我遇到點麻煩，電話裏說不清楚，晚上可以一起吃飯麼，當麵跟你說。”

“今晚？”

“嗯，情況緊急，姐你沒有別的事吧？”

秦南星看了一眼時間，距離會議結束還有半小時。

如果和秦夢微吃飯，就會錯過行政酒廊與CEO麵對麵的機會，她心裏一萬個不情願，但又不忍無視妹妹的求助。糾結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親情占據上風。她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說：“好吧，下班我去找你。”

*

離開公司的時候，秦南星才發現外麵下雨了。

辦公樓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寬闊的空間裏，書桌像蜂巢一樣排列，每個格子裏都坐著一隻蜜蜂，捏著鼠標辛勤勞作。不論悶熱或是寒冷，新風係統總會送來溫度怡人的空氣，不論白晝或是黑夜，LED燈永遠把每個角落照得敞亮。呆在這種環境裏，很容易忽略外界的變化。

密集的雨聲加重了秦南星心底的焦躁，她小跑著鑽進出租車，對司機師傅說：“去徑貝東路，麻煩開快點。”

但司機卻搖搖頭：“快不起來啊，高峰期趕上下雨，堵車堵得厲害。”

她歎了口氣，掏出手機給妹妹發短信：“再等等，我還在路上。”

徑貝東路位於濱城老區，街道狹窄，人流嘈雜，地攤排檔一間挨著一間，入夜後分外喧嚷。秦夢微就在附近與人合租，老房子租金便宜，離地鐵近，通勤方便。但秦南星每次來，都會被空氣裏飄蕩的油煙味嗆得直打噴嚏。

剛下出租，她便看到妹妹隔著人群衝她揮手，小丫頭梳著馬尾，穿著寬鬆的籃球T恤，塗著顏色清亮的口紅和眼影，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的樣子。

她穿過餐桌之間狹窄的過道，在塑料四角凳上落座，一邊收傘一邊抱怨：“你就不能找個環境好點的地方？”

“這家便宜嘛，我還有優惠券，明天就過期了，不用掉怪可惜的。”秦夢微說著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折扣券，和菜單一起推到她麵前，歪頭作乖巧狀：“姐，你想吃什麼？”

秦南星早就熟悉妹妹無事獻殷勤的把戲，淡定地說：“你點吧，我都行。”

“那我就不客氣了，”秦夢微招手叫了兩個湘味小炒，兩碗米飯，用勺子舀起湯汁，和寬油一起拌進碗裏，扒拉幾口之後，見對麵不動筷子，便抬起眼睛，像犯錯誤的小孩一樣嘟囔：“姐，你也吃點嘛，都是你喜歡的菜，有茄子，還有豆幹……”

秦南星看到秦夢微委屈的小眼神，不由得心軟了，以前小丫頭在家裏犯了錯。飯桌上被父母念叨的時候，便總是這樣可憐巴巴地看著她，等待她開口為自己撐腰。

她這個妹妹，打小就是個撒嬌怪。

其實她中午在會議中心吃了大餐，一點兒也不餓，但還是端起碗夾了點菜，慢條斯理地往嘴裏送。秦夢微見她動筷子，總算鬆了口氣，主動和她聊起來。

姐妹兩人住得遠，雖然漂在同一座城市，但見麵的次數並不多，聊起日常瑣事，倒也有不少話題，沒過多久飯菜就見底了，秦夢微放下筷子，雙手搭膝，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秦南星知道正題要來了，便問道：“說吧，到底什麼事？。”

“姐，能不能借我點錢。”

她心裏有些驚訝，印象裏妹妹並不是大手大腳的性格，連吃大排檔都要湊優惠券，雖然工資不高，但也不至於缺錢花，她問：“借多少？”

“八萬七……”秦夢微小聲說，“不過借我八萬就行，剩下的我自己出。”

秦南星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八萬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肯定遠超秦夢微的儲蓄。她雖然拿得出，但也不能輕易答應：“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是不是借網貸了？”

“我沒有，”她急忙擺手，“而且我借錢也不是要花，是幫我男朋友做生意，你見過他的。”

上次她幫秦夢微搬家的時候，和傳說中的男朋友吃過一頓飯，她在腦海裏搜索對方的名字：“韓……韓什麼來著？”

“韓一飛。”

“哦，他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他不是開店做老板麼，店裏需要一些資金周轉，你放心，問題解決之後肯定全數還給你。”

秦南星總算想起來了，韓一飛是個發廊造型師，比秦夢微大出好幾歲，長得又高又帥，還會打扮，在網絡上的賬號有不少粉絲，很受女生歡迎。但她對此人的印象很差，唯一一次共進晚餐，此人在餐桌上高談闊論，吹噓自己的經曆，還不停勸她喝酒，一身的庸俗之氣讓她十分反感。

她皺眉道：“資金周轉具體指哪方麵，店裏的經營情況你了解過嗎？”

秦夢微搖頭：“我沒問得太細。”

“店名叫什麼？”

秦夢微乖乖報上名字。秦南星拿出手機，搜索店鋪的工商注冊備案情況。這是她在職場上當甲方養成的習慣，為此她專門辦了企業查詢網站的會員，隻為了隨時掌握供應商的背景，篩選出更優秀的合作者。

一查不要緊，她的眉頭越皺越深：“你之前沒借過他錢吧？”

“沒有，他生意上的事我不怎麼參與，”秦夢微低聲嘟囔，“再說我也沒什麼積蓄嘛。”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秦南星的口吻透著無奈，“錢是不能借的，他這個人信用有問題。”

秦夢微愣住了：“什麼？”

“你自己看吧，”秦南星把手機舉到妹妹眼底，“首先，他說自己是老板，可這店的法人不止他一個。”

“他說是和朋友一起創業開的。”

“你再看看他所謂的朋友，三個裏麵有兩個都背著財務失信糾紛，妥妥的高風險人群，萬一他們欠債不還，你打算怎麼辦？”

秦夢微愣了一下，但還是堅持說：“姐，飛飛是我男朋友，他不會騙我的。要不然這樣，你就當成借給我，我替他擔保。”

看到妹妹幼稚的態度，姐妹重逢的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她憋著一肚子火，口吻也變得愈發嚴厲：“你？一年換三份工作，哪個月的工資不是月光，自己的日子都過不明白，還想替別人擔保。年紀輕輕滿腦子都是戀愛，心思都花在男人身上，一點也不知道提升自己，爸媽那麼辛苦供你讀書，你不覺得羞愧麼？”

劈頭蓋臉一頓痛斥把秦夢微罵蔫了：“……不借就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不是錢的問題，你現在立刻和韓一飛分手！”

“啊？”秦夢微呆住了。

“韓一飛要學曆沒學曆，要人品沒人品，做生意虧了錢，還要你去替他借，你到底圖他什麼，圖他年紀大麼？”

秦夢微也急了：“姐你自己不也三十了麼，還嫌人家年紀大！”

“你——”秦南星被嗆得說不出話。

秦夢微提高聲音說：“我就喜歡他不行嗎，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談個戀愛有什麼錯！”

秦南星也高聲回敬：“你能不能有點眼光，別在垃圾桶裏找男人。”

“難道像你一樣眼比天高，三十歲還母胎solo沒人要嗎！”

秦南星哽住了，她確實一直單身，因為心思都在工作上，根本分不出時間戀愛。但她的事業已經秒殺了很多男人，對此她一直頗為自豪。冷不丁被自家小妹嗆聲，讓她氣不打一處來，拍著桌子站起身：“好麼，為了一個外人，居然把矛頭指向我，我沒你年輕好看，就配不上當你姐姐了是嗎！”

“我……我又沒這麼說……”秦夢微不善口才，辯不過對方，索性紅著眼睛抹起淚來。

周圍的空氣突然安靜，滿屋的食客都停下筷子，一臉好奇地望著她們。

秦南星一向要麵子，看到秦夢微哭哭啼啼的樣子，隻覺得丟人。用氣得發抖的手掃碼結賬，拉起妹妹的手腕：“有話出去說。”

兩人一直走到馬路邊，總算避開吃瓜群眾的視線。雨已經停了，涼風讓她的腦袋清醒了一些，她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妹妹的眼睛，說：“韓一飛這人真的不行，你就借著這次機會跟他斷了，還能及時止損。”

秦夢微也瞪著對方，“我跟他在一起三年了，你才認識他幾天？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是為你好，我看人的眼光比你準。”

“為我好？我看你隻想控製我，讓我事事都聽你的，你就是個控製狂！”

“控製狂？”秦南星冷笑一聲：“我哪次不是在幫你，沒有我你能有今天嗎？”

秦夢微被姐姐寒冷的目光刺痛了，低頭說道：“……那好啊，以後我再也不會麻煩你了。”

丟下這句話，她轉身要走。

“給我回來！”秦南星急了，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肩膀，“你怎麼越長大越不聽話呢。”

秦夢微搖了搖頭：“從小到大，我聽話的次數還少麼？我的人生不用你插手，從今往後你不要管我了！”

這次輪到秦南星愣住，她不理解眼前的人為何突然如此叛逆。甚至為了一個外人，不惜把親生姐姐從身邊推開。她又氣又急，無意間看到秦夢微的手機就放在單肩托特包裏，因為包的容量很小，手機露出小半截在外麵。她索性伸手去掏。

秦夢微被她嚇了一跳，把背包護在身前：“這是飛飛送我的禮物！你別亂扯！”

“手機給我。”

“你幹嘛！”

“你下不了決心，我來幫你。”

“還給我！”

兩人扒著對方的手臂拉扯爭搶，互不相讓，不知不覺就越過人行道，來到柏油路麵上。

雨後的路麵四處都是積水，秦夢微的人字拖踩進水窪，不小心打滑，整個人向後仰倒。而秦南星扯著她的背包，也被她帶得失去平衡，身體撲向前方。

偏偏在這時，從街角轉彎處襲來一道刺眼的強光。

秦南星發出驚呼：“微微！！看車！！”

秦夢微震驚地瞪大眼睛，然而龐大的黑影疾速接近，在頃刻間遮蔽了視野。

緊接著是輪胎尖銳的摩擦聲，人群驚恐的尖叫聲……

她的肩膀重重摔在地上，腦殼和路麵撞出一聲悶響。劇烈的疼痛讓她瞬間失去意識，墮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