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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的背影天才的背影
陳彥

艱難說服

母親已經完全心灰意冷,任我們如何勸說,甚至脅迫,仍拒不治療,拒不檢查,甚或以死相挾,斷然拒絕一切說服工作。我每每往床邊一坐,她就說:“想跟媽媽拉家常了,你就坐下;想勸媽再進醫院了,你就出去。這個冤枉錢不能再花了,媽也確實受不了了。與其讓媽再受那種比死強不了多少的怪罪,還不如讓媽再在床上好好躺幾個月。媽的身體已經跟遊絲差不多了,稍動一下可能就斷了。你們體會不來,媽心裏最清楚,花啥錢都是多餘的……”

我不知多少次近距離端詳過母親,然而,從來沒有像這一次這樣傷感,母親是真的被病痛折磨得命如遊絲了。當我拉住她的手時,幾乎已經很難感覺到生命的律動。她想用力握握我的手,那力量卻隻能讓我感到一種細浪般的輕撫和棉絮般的纏繞。她的臉頰在慢慢脫水、變形;眼眶也點點凹陷;本來花白的頭發,已全然銀白,完全不是一個五十八歲人的生命狀態。當我用藥酒給她擦拭因脊髓受壓引起病變的膝關節時,我才深切地感受到母親十幾年如一日的艱難負重;當我用藥酒給她揉搓疼痛的脊背,麵對第一次手術的創麵和那已明顯凹凸不平的畸形脊柱時,我的眼淚再次吧嗒吧嗒滴了下來。就是這個脊梁,撐持大了我們,又撐持大了她的孫兒孫女;就是這個脊梁,在她疾病纏身的時候,仍為我們創造著本不該再去創造的各種財富。我們沒有任何理由讓這個脊梁垮塌下去,即使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們也必須義無反顧地去爭取。而這種決心,兄長比我更堅定百倍。

我們僅兄弟倆,兄長一直離母親最近。父親去世後,十幾年來,其實兄長一直擔當著這個家庭父親的責任。他在縣上商業部門任一家大公司的總經理,本身公務極其繁忙,加之身體不好,每天確實是在超負荷運轉。特別是在對待母親上,可以說是一個忍辱負重、百依百順的孝子。我一直在很遠的地方工作,母親有小病小痛的,即使我們通電話,他也從不提起,隻有到了實在邁不過的大坎時,才讓我回去一下,商量些辦法,而具體實施,又全落在了他那副寬厚的肩膀上。

當我回去做了一天工作毫無結果時,這天晚上,我和兄長靜靜坐了半夜。兩包煙都抽完了,仍拿不出新的方案。因為這事不能勉強,母親如果不配合,強行往醫院拉,搞不好會使她的腰部受到更大的挫傷。在我回去的前幾天,兄長曾試圖拉過一次,救護車都叫到樓下了,誰知母親從床上翻下來,跪在地上反鎖了自己的房門,差點兒沒鬧出大事來。兄長說:“再不敢硬來了。”望著兄長憔悴的麵頰和腫脹得穿不進鞋的雙腳,我隻能在心裏默默祈禱:這根頂梁柱可千萬不敢累垮了呀!

這天後半夜,我剛迷迷糊糊睡著,突然聽到從母親房裏傳來了硬物擊地的篤篤聲。我急忙爬起來去看,發現母親手拄竹棍,正在保姆的攙扶下,弓著快九十度的腰,一步步艱難地向外挪動。我問她幹什麼,她說上廁所。我說都這樣了,咋不在床上方便?母親說:“等實在病成癱子……挪不動了,我就會在床上害你們的……”這就是母親,一個永遠追求自食其力而不願意給任何人添麻煩的人。上一趟廁所,在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單元房內,來回走了四十多分鐘。這四十多分鐘,幾乎走碎了兒子的心。我暗暗咬著牙骨:不提高母親的生活質量,我們確實不配做人。

第二天,我們繼續輪番做工作。專程從西安趕去看望母親的畫家朋友馬河聲,聽說我們給母親做工作咋都做不通,有些不相信地說:“哪兒有這樣的怪事,放在有些家庭,老人想治病,兒女不孝,還不給治哩。讓我去試試,我就不信,還有兵臨城下了不繳械投降的。”他信心十足進去,誰知半小時後搖頭歎氣地出來:“真個固執,我連死人都能說活哩,沒想到咱姨是鐵板一塊,水火不進。連我這張嘴都說不轉她,恐怕也再難有人說服了。”

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是伯叔兄長陳訓做了決斷:“打一針大劑量安定,等她睡迷糊後抬上走!”伯叔兄長是醫生,又是縣醫院副院長,我們便一切聽他的安排。很快,母親便在“止痛針”的欺騙中,呼哧打鼾睡著了。我們把她一溜煙抬下樓,抬上救護車,送進了縣醫院,等她醒來時,一切檢查都結束了。盡管她覺得受了愚弄,但麵對兒子的孝心,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仍然堅持:“不管咋,我是不會二次上手術台的。”

這時我們也不想再跟她商量什麼,隻是急切地等待著檢驗報告和CT片。一場艱難的說服工作,最終並沒有將她說服,但在無奈的欺哄中,我們總算還是拿到了最重要的病理依據。

我連夜回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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