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石壽庭出外“周遊”時,莊裏來了土匪。土匪中也有行俠仗義的英雄好漢,豫陝兩地的人對他們存有幾分敬畏心,不稱其為土匪,而呼其為“刀客”;將匪變為客,這是民間的語言藝術。那一日來石匠莊的土匪,架杆的姓許,人稱許大錘,本是臨汝鎮惡霸閻家佃戶,後學打鐵,一個鐵匠爐常年呼呼噴火,鐵錘叮當響,招引了一幫三教九流,結杆拉夥,拍胸抱團,指天發誓。一天酒後,眾人竟繳了清兵巡防營三棚人的槍。姓許的豎起大旗,招兵買馬,一時成了氣候,當了大架子。鐵匠許大錘率眾攻開過幾個惡霸地主的堅固村寨,也幹了不少殺人放火、飄葉子、濾票子的勾當。當上山大王就得有壓寨夫人,他看上一個何姓姑娘,何姑娘跑來石匠莊親戚家躲避,許大錘帶著花轎趕來。許大錘的人馬還在杜康河西邊,地裏鋤麥的農人就扛起鋤頭往莊裏跑,一麵跑一麵叫喚:刀客要進莊啦!刀客要進莊啦!許大錘的人一點不急,好像觀景走親戚似的慢悠悠往莊上走,有人還撂幾句野腔野調的靠山簧。他們真不是來搶劫的,他們是來迎親的,迎親就得有個迎親的樣子,刀客們也講這個禮。石匠莊局子頭石三年知道局子裏的三十多支“土裝”不是許大錘的對手,一麵命人緊關寨門,一麵急忙派人把石東祺的老父石宏儒請了出來,因為這位脾氣執拗的私塾先生正是許大錘的舅父。石宏儒聽到一陣嗩呐聲、鞭炮聲,緊走幾步出北寨門,刀客外甥見到塾師老舅也不忘施禮,先是請安,再是問候,把老舅一家人問個遍,連那條老黃狗都沒落下,接著送上一份厚禮,有布料有銀子。石宏儒不受,搖搖手歎口氣問:
“你這是來弄啥的?”
“給您娶外甥媳婦。”許大錘的大臉上直往下掉笑渣子。“你看,花轎都抬來啦。”
“你可不要胡來。”
“俺咋會胡來,俺還想請您老人家為外甥主持喜禮呢。”
“俺沒有那個福氣。”石宏儒用眼角掃一下嬉皮笑臉的外甥,正色道,“你聽老舅一句話,把花轎抬回去,人家不願意哪能硬來,哪能按著牛頭吃草?”
“舅,您老知道外甥的脾性,現如今俺許大錘吐個唾沫星子就是一個釘,”許大錘惱了,黑臉變得赤紅,“哪有空轎抬回去的道理?”
難堪的一陣沉默過後,石宏儒又問:“咋,老舅這點麵子都不給?”
“不是俺不給您老麵子,是人家不給您外甥麵子。”
石宏儒放緩語調,“你既然鬧騰起來了,還愁找不到女人,大家都是親戚,這樣弄麵子往哪兒擱!”
見許大錘不聽勸告,石宏儒一生氣扭頭進寨叫人把寨門關上。許大錘在門外氣得跺著腳高叫,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走著瞧!果不其然,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許大錘就帶著幾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開到北寨牆根,不僅有他的人馬,還加入了另外兩個小股,人多勢眾,在外麵嗷嗷亂叫,有幾夥土匪似在靠梯子,放出話說要爬梯子攻寨。局子頭石三年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站在寨牆上同許大錘談判。石三年想將禍患引走,說可以將何家姑娘送出去,就不勞大架的人進寨了;許大錘卻不知是聽哪個算卦先生說的“明媒正娶”,堅持要進寨迎親。無奈,石三年下令打開寨門。寨門一打開,這群不請自來的“客”呼嘯著一擁而進,像洪水一樣衝開口子向四處灌漫,連許大錘都約束不住,進來就不單單是為大架子“迎親”了,南大街的幾家石姓大戶遭到洗劫,金銀財寶和糧食被拉了幾十車,隻有全莊首戶石孝先家毫發無損。
刀客進村之後,一個姓寧的小夥子帶著一小隊人把石孝先家的前後大門守個結實,院內不知究竟,舉家驚恐。牆外不斷傳來叱罵聲、追趕聲、槍聲和哭叫聲,牆內卻靜得死一般可怕。石孝先頭皮發麻,好像槍子就擦著頭皮飛過。不知過了多久,他實在受不住,抓掉頭上的帽殼往空中一拋,像下大神的法師似的雙腳亂跳起來,口中喃喃,一蹦一尺多高。老太太勸說不住,要東祺到外邊打探一下消息,無論是死是活、是捆是綁,總比這樣挨著好。東祺小心走近前大門,正向傳出說話聲的門房張望,突然被一個壯實的細眼笑眯眯的十字交叉挎兩支盒子炮的年輕人從後麵叫住了。
“喂,大哥,到哪裏去?”
東祺嚇了一跳,急忙扭轉身弓腰答道:“哦哦,俺想到街上看看。”
“沒啥看的,你還是回去吧。”那年輕人聳聳肩,拉了拉盒子炮的皮帶,往後院的方向仰仰下巴,“一家人都在吧?”
“都在。”
“都好吧?”
“都好。”
“都沒嚇著吧?”
“都沒嚇、嚇、嚇著。”平時說話利索的東祺看看年輕人屁股後邊的雙槍,結巴了,“就是,就是老太爺急著想出來。”
十字挎槍的青年人麵色一緊:“老太爺可不能出來!”
“是哦,要是他老走丟了,俺們可沒法交代。”旁邊一個年紀較大臉上有道刀疤的人插話,“他這一票可不同一般。”
“咋?拉票?”東祺驚恐地直望著那個刀疤臉。
年輕人瞪了刀疤臉一眼,笑兩聲安慰東祺道:“別聽他嚇唬你,俺這一隊人是來保護你家的。”
刀疤臉趕緊湊上來介紹:“這是俺們寧隊長。”
“在下寧小滿。”姓寧的接過話自我介紹。
姓寧的隊長要東祺傳話,全家不要怕,他們知道院主是革命黨,奉命前來保護院子。東祺把話傳進去,一時全家都被弄糊塗了。誰是革命黨?老太爺石孝先肯定不是,那就是兒子石壽庭了,但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又是誰下的命令?是許大錘?看他搶親的那種德性,肯定不是他。那是誰呢?他們這種打家劫舍的土匪怎麼與革命黨拉扯上了呢?道理讓人想不明白,院子卻躲過了一劫。土匪在村裏折騰一整天,大街小巷亂烘烘的像是開大集,別有一種熱鬧。除了那幾家倒黴的大戶,杆眾倒沒有怎麼騷擾別的人家,到午後已有大膽的村民出來看熱鬧。看到街上有人,龍娃和吳起訓、汪長星、柳子謙、趙定北、伊秋及另外幾個同學也跑出來爬上北寨牆觀望。一輛輛牛車馬車接連不斷地向北拉,剛收完麥子的田野上一條黑蛇遊動著,一會兒鑽入路溝,一會兒爬過高坡,時隱時現。最後拉出北寨門的一輛馬車上,坐著兩個哭哭啼啼的剛被兩個小股杆首選中的莊裏姑娘,而跟在馬車後邊的則是昨天來過的那頂花轎,想必何家姑娘正坐在裏麵。許大錘也會玩兒,十字披紅騎在馬上,儼然新郎。嗩呐班在轎前吹吹打打,不時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掐斷。
寨牆上的伊秋聽到下邊的哭聲不由往寨垛前靠近兩步,汪長星要伊秋離遠點,開玩笑地指指寨下做了一個拉人的動作。這時從寨裏出來最後一隊人馬,好像是為整個杆隊殿後。帶頭的寧隊長回頭看看,向寨牆上的柳子謙招招手,拍馬向前走去。
柳子謙說:“看他不像是個壞人。”
許久未開口的趙定北反駁柳子謙:“哼,是好人就不會混在杆子裏。”
吳起訓瞥了一眼趙定北:“也不能一概而論,杆子裏不少人是出於無奈,不能說杆子裏都是壞人,他們中有不少行俠仗義之士。”
龍娃接過話:“他們也是爭一種活法嘛,像《天演論》說的……”
龍娃的話被笑聲打斷,幾個人都在笑。柳子謙走過來攀住龍娃的肩膀逗笑道:“你怎麼把老師講的《天演論》都搬了出來?”
“實在是這個理嘛!”龍娃堅持說。
汪長星搖著頭微笑:“他叫寧小滿,我認識他弟弟寧秋分,同他弟弟在一個私塾讀過書。本來他家境不錯,因他遊手好閑,家給敗了,還什麼爭個活法呢!”
吳起訓說:“他家的事我也知道一點,聽說他打了一場窩囊官司,才把家境毀了。”
“是衙門斷案不公吧?”龍娃問。
“好像是。”吳起訓答。
“所以寧小滿就出來拉杆子?”龍娃不知想到哪裏,順口念了一句戲文,“天不公道我公道!”接著歎口氣,“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呀!”
“因此,要爭一個活法嘛。”柳子謙轉過身同龍娃打趣,學龍娃的語氣,龍娃跳過去抓他,他笑著跑開。
汪長星暗瞄一下秋秋調笑說:“伊秋,小心讓他們看見你把你搶走,你長得這麼好看!”
“他們敢!”伊秋不高興地瞪了瞪汪長星。
“他們有什麼不敢的,”汪長星咬咬寬大的下頷骨,從鼻子裏哼哼兩聲,吐口唾沫,瞧著寨下一臉不屑地罵道,“這種亡命之徒。”
龍娃瞧見伊秋窘迫的臉色,憤憤說:“他們敢搶走秋秋,我就敢把秋秋搶回來。”
“你吹吧。”汪長星冷冷一笑。
年紀最小的柳子謙眨眨圓臉上的一對大眼,說:“我看龍娃敢。”
汪長星挑挑國字臉上的淡眉,陰陽怪氣地咧嘴一笑:“我看他不敢。”
吳起訓巡睃著幾個同學,語氣緩緩地說道:“真別說,我看龍娃有這個膽。”
汪長星向沉默不語的趙定北撇撇嘴:“真遇上那事,要去救伊秋的也應該是定北你,不是嗎?”
“為啥子?”柳子謙睜大眼睛問。
“他倆近嘛。”汪長星又是詭譎地一笑。
“為啥他倆近,我以為我同秋秋姐才最近。”還有幾分孩子氣的柳子謙用疑問的眼睛看看這個又看著那個。其他人都聽出汪長星話裏的意思,唯有他不明白。
秋秋對汪長星說了聲“你壞”,含著眼淚順著寨牆內側的一條小徑匆匆跑了下去。龍娃握緊拳頭想與汪長星打一架,強忍了。文弱的趙定北不參與這幾個表兄弟之間的鬥嘴,向外邊走幾步,悠然地吹起口哨,吹的是曲子戲裏的“四進士”。他性格冷傲,輕蔑地扭頭瞧一眼,心想這四表兄弟,將來還不知會弄出個啥光景呢。
正在這時,東祺緊張地從老楊樹那邊跑過來在寨牆下向上麵問,聲音聽不清,吳起訓要他大聲點,他提高聲音重複問:
“看到伊秋沒有?”
“咋啦?”吳起訓接話,“她才下去,咋啦。”
“壞了,那她真被土匪拉走了。”東祺雙手拍著大腿。
“你聽誰說的?”龍娃伸長脖子向下看。
“剛才羊二堂在豁口上看到的。她不在這裏那就是真的了。”東祺像個女人一樣拉長哭聲,“伊秋被土匪拉走了!哎呀,這可咋辦哪!”
吳起訓把幾個人招過去想辦法,龍娃已經跑下寨牆。寧小滿的人剛出寨不久,龍娃追趕二裏多地一把抓住了寧小滿的馬轡,馬猛一躍,差點將寧小滿顛下馬背。身材壯碩的寧小滿卻長了一個和善的臉,先是一驚,看到站在馬前的原是一個娃子,細眯眼裏漾出一縷笑意。他用馬鞭搗搗龍娃的肩窩,龍娃還不讓開。他威脅地舉起馬鞭,龍娃死死盯住他,眼珠一動不動。嘿,奇了,不怕死嗎?寧小滿一鞭打下,那娃子還是沒有鬆手。莫非這娃子要有啥子舉動?寧小滿迅速抽出槍,大聲喝道:
“滾開,滾開,你真想死是不是?”
龍娃仍然拉住馬轡:“石伊秋被你們拉票了!石伊秋被你們拉票了!”龍娃不停叫喚著。
“誰?你說的是誰?”寧小滿收住臉上怒氣。
“石家大院的閨女。”龍娃說,“就是你們說的革命黨那家的閨女。”
寧小滿用手槍指指周圍的人,厲聲問:“這是誰做的好事?”沒人應聲,又問,“快說,是誰做的好事?”
還是沒人答話。馬旁一個五十幾歲的人慢吞吞道:“你急啥,剛才我看到大架的護兵挾著一個女娃走過。”
“崔老倌,你看清了?那女娃啥樣?”
“十二三歲的樣子。”
“就是她了。”龍娃說。
寧小滿指指背後要龍娃上馬,崔老倌幫龍娃騎上馬背,馬抖抖鬃順著一條泥路向前奔去。沒走多遠,在杜康河的河灘上,趕上了許大錘一幫人。
“大架,你身邊人拉票了。”寧小滿攔住許大錘的馬頭大聲說。
“嗬嗬,寧頭領,拉個票有啥驚奇的。”許大錘瞥一眼寧小滿。
“拉錯了,這個票不能拉。”
“咋啦?一個小小石匠莊裏還有咱們不能拉的票?”許大錘嗬嗬幹笑兩聲。
“有。昨日王大俠交代過,莊裏有一戶不能禍害。”寧小滿說。
“哦——”許大錘愣住了。寧小滿說的王大俠就是人們常說的“中州大俠”王天縱。這王天縱是“楊山兄弟”的頭號人物,“楊山兄弟”又可說是現時豫西地區第一大杆,威震遐邇。許大錘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半埋在絡腮胡裏的鼓眼眨巴幾下問,“大俠咋交代的?”
“石匠莊的石壽庭是革命黨,他的家不能禍害。”
革命黨起事的事,許大錘是聽說過的,山大王中不少人同革命黨暗中聯絡,他也是知道的,據說這種人比他們綠林人物還狠,說不定哪天真能成大氣候,是得罪不得的,得罪了也許就斷了將來的後路。許大錘雖說是個粗人,粗中有細,這點心眼是有的,一聽說關乎革命黨,急忙扭動身子大聲向周圍問,誰幹的?是誰幹的?見沒人應聲,眨眨鼓眼俯身向寧小滿說,小滿兄弟,可能是你弄錯啦,俺身邊的人不會私自幹那事。
“沒有錯,有人看見的,說是你的護兵幹的。”寧小滿盯住一個騎在馬上緊挨許大錘、一隻手按住腰間手槍的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這青年是許大錘的侄子,也是他的護兵。
“二球,是你幹的?”許大錘問。
“俺沒幹。”名叫二球的護兵答。
“是你拉的就把人放了!”許大錘說。
“俺沒拉。”
“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寧小滿勸道,“小兄弟,就把人放了吧。”
“俺沒拉叫俺咋放!”二球動怒了,血衝上他寬扁的螃蟹似的臉。
龍娃看到緩緩行進在路邊的一輛大車上有個麻袋在蠕動,突然心頭一悸,撲上前去用手摸摸,原來裏麵是人。他大喊:人在這裏!人在這裏!二球一步跨過去,推開龍娃。龍娃又衝上去,五大三粗的二球發狠力把龍娃推倒在地,喝令:
“不準動!”
寧小滿笑眯眯地擰擰嘴角走上前,問咋不能動?裏麵有寶貝?二球說裏麵就是有寶貝,態度強硬。寧小滿不慍不怒,說既然是寶貝,打開來讓大夥兒見識見識。一麵說一麵走上去就要解麻袋。二球急了,喝聲“住手!”,猛地從腰間抽出手槍,沒想到刹那間寧小滿已從槍盒裏抽出兩把手槍對準了他,從打開盒蓋、抽槍到子彈上膛,未費眨眼的工夫,速度比他更快。看到雙方動槍,許大錘急了,大叫:
“放下!都把槍給我放下!”瞧瞧雙方黑洞洞的槍口,歎口氣說,“看看,看看,你們這是弄啥哩,你們這是弄啥哩。”
“讓他把人放了。”寧小滿收回槍。
“俺沒拉他說的那人,叫俺放誰?”二球仍然嘴硬,看見許大錘瞪大眼,絡腮胡子支奓開來,也收回了槍。
雙方正在爭執不下,龍娃聽到麻袋裏有嗚嗚聲,雖然沒有話語,但聽出是秋秋的聲音,便不顧一切地衝過去解麻袋。麻袋解開,露出滿嘴破布、滿身麻屑、淚水漣漣的秋秋,他鼻子一酸也差一點哭出來。二球僵立在鋪滿亂石的河灘上,丟了麵子的許大錘本想發作,但聽到坐在前麵車上的他的“新娘”的哭聲,似乎有點心煩意亂,隻從馬上俯下身狠狠給了二球一個耳光,勒下馬轡,蹚河而去。寧小滿讓秋秋在河邊洗個臉,要馬夫崔老倌再牽匹馬過來,把秋秋和龍娃扶上馬,送回石匠莊。
自此後,石伊秋和趙定北定了親的事在學堂傳開,甚至有同學惡作劇,暗中稱伊秋為趙家媳婦,有時在遠處看見伊秋走過,故意高喊。伊秋為這事哭過幾次,而心裏最難受的還是龍娃。
對趙定北和石伊秋這對娃娃親,石家大院的人大都不滿,錯就錯在那個當爺爺的身上。伊秋她爺石孝先在縣上當訓諭那陣,趙守北他爹趙養齋是縣裏的八班老總。石孝先名氣大,不少官員喜歡同他攀交情,連進士出身的知縣大人對他也高看幾分。趙養齋總想往前湊,他與石孝先雖是同村同裏,但隔著一輩人,而且在石訓諭眼裏這個八班老總隻不過是個抓賊緝盜的粗漢,不入法眼。無奈這個小嘍囉頭腿勤嘴甜,三天兩頭往縣學裏跑,還總能幫鴉片癮日重、痰症日劇的老訓諭弄到上好鴉片膏,到後來高傲的老訓諭簡直是離不開這個同村晚輩了。石孝先有名有勢有財,趙養齋想攀高枝,想出兩家結親的主意。一次石孝先大煙癮過足,趙養齋看看石孝先迷離陶醉的雙目,提出心裏琢磨多日的伊秋與他的第四個兒子定北的婚事。石孝先似乎沒有明白,怔了一會兒才說孩子還都小吧,伊秋才三歲。趙養齋忙說年歲不算小了,咱這地方興娃娃親,幾代人住在同一個村裏,知根知底,老人放心。石孝先說,你這話也對,不過伊秋她爹不在,我這隔輩人不好做主。趙養齋說,你當爺的不能做主誰能做主?再說壽庭老弟下東洋不知啥時候回來,可不敢把孩子的事耽擱了。石孝先放下煙槍說也是,問明趙定北的生辰八字,掐手指同伊秋的八字合了合,就點頭認可了。趙養齋還恐有變,回村立即給伊秋下了聘禮。後來,壽庭與霜花雖不樂意這門親事,但也無可奈何,終成了他們的一塊心病。
回家鄉辦學堂後,石壽庭想過要設法解除這門婚約,由於忙,幾次提起又幾次放下。後來投入做舉義的準備,連學堂都照顧不了了,更別說其他,家事和生命全放在腦後。
石家的學堂終於停辦了,同學各自回家。省城發生的事龍娃懵然不知,看到院子裏最忙的人是石孝先,才聽伊秋說東祺陪爺爺上省城去了兩趟,因爺爺已是新成立的省谘議局議員,忙著開會。
這年“革命”二字已在鄉裏越傳越盛,龍娃直接看到“革命黨”則是在一個初冬的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