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完她,富丫頭就站起來,朝講台上走去。劉小水揉揉眼睛,心提了起來。這個丫頭,她上講台上幹什麼呢?哦,還有好幾個孩子都正往講台上走去,不止富丫頭一個呢。
她看看手表,再有八九分鐘就下課了。
孩子們圍到老師跟前,伸出小手。老師笑嘻嘻地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個紙牌子,道:“老師發哪個是哪個,不準換哦。”
等孩子們將牌子拿在手裏,劉小水才明白過來,原來是演戲呢。是要把課文裏的東西再演一遍呢。富丫頭也算一個爭取到了角色的演員呢。劉小水數了數,一共七個。
“老師,誰演夏天呢?”一個手拿小雨滴的男孩子問。
“我呀。”老師有些調皮地歪歪頭,說。台上台下的孩子們都哈哈大笑。
“同學們,我們的電影馬上就要開拍了。”老師緊並著雙腿,笑盈盈地麵對著台下那些不是演員的孩子,“誰是導演哪?”
“我——們——”孩子們齊刷刷地說。看來他們對當導演都很有經驗了。
劉小水的心裏一熱。多可人的老師!
演出開始了。老師的手勢很雅氣地舞動著,念完了第一段。然後是小雨滴男孩,他比畫著讓自己從空中落下,在講桌上擺出睡著的模樣。接著小魚女孩上場,她搖頭擺尾地在講台上走了一遍。剛走完就有同學舉手,批評道:“小魚應該吐泡兒,她沒吐。”
然後依次是蝴蝶女孩翩翩地飛,蟈蟈男孩蹦蹦躂躂地跳,輪到星星和月亮上場時,兩個男孩合作了起來,星星像豬似的推搡著月亮,月亮則慢悠悠地不慌不忙地任他推搡著,等他們表演完了,老師要求他們解釋,星星言簡意賅地說:“眾星拱月嘛。”
一屋子人都笑翻了。
富丫頭在喧鬧中出場了,她演的是荷葉。富丫頭臉圓,身材壯,還別說,台子上的孩子們還就她適合演荷葉呢。她高高地舉著畫有荷葉的小紙牌,仿佛真就舉著一片荷葉。
……
小魚來了,
在荷葉下嬉戲,
雨點來了,
在荷葉上唱歌……
“荷葉”在富丫頭的手裏,一會兒晃到左邊,一會兒晃到右邊,仿佛在感受風的吹拂,又仿佛在感受雨的重量。小魚和雨點也都用稀奇古怪的自創動作配合著富丫頭,講台上頓時熱鬧到了高潮。在近乎聒噪的喧嘩中,劉小水默默地看著富丫頭。這是她的富丫頭,在省城生,在省城長,好運氣的富丫頭,出生的時候是在省人民醫院,這可是省裏最好的醫院哪。幼兒園上的是燕莊村自己的幼兒園,別看是城中村的幼兒園,水平還真不錯呢,還是雙語呢。到了上小學的年齡,本來以為沒有省城戶口,上不了好學校,沒想到湊巧碰到了上麵的政策,說是給民工子弟寄讀提供條件,一絲一毫力氣沒費,她就上了這個區裏的重點。這個富丫頭,這個和城裏孩子一樣連米和麵從哪兒來都不知道的富丫頭,這個從來沒見過莊稼怎麼長大的富丫頭,劉小水知道,她這一輩子是不會再回鄉下了。她趕上了好日子。
——好日子。什麼是好日子呢?昨晚男人和她在枕頭上聊到以前的一個鄰居,開出租車的那家,在燕莊住了十來年,去年終於攢夠了錢,付了首付置了新房,歡歡喜喜地搬了出去。男人說進貨的時候在街上看見那家的出租車了,男當家的載了個描眉畫眼的小女人,兩人有說有笑,一看就是膩得過了頭兒。
“人家可熬出頭了。”男人說,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
“等咱有錢了,我不攔你。”她說。男人也曾是荒唐過的,小小的。
男人撲哧一聲樂了:“那你也找一個,我也不攔你,啊?”
兩人都孩子般笑起來,仿佛在說著一件最好玩的事情。要說,男人還算是好男人呢,還對她說這種瘋話。要是還在鄉下,別說叫他說這種瘋話,就是她自己去說一句半句的,他也得把她打個半死……可是,真的也是瘋話呢。有錢買新房了就是好日子嗎?有錢了再找一個就是好日子了嗎?有錢了……劉小水想起富丫頭給她講的那個“未”字:“老師說,未字就是沒有的意思。”
“跟木沒關係嗎?”
“老師沒說。我猜可能有關係,隻是可能啊。”富丫頭說話越來越講究了,“我猜呀,未指的可能是樹梢沒長出來的那部分。”
“未就是沒有……”劉小水不甘心,“那未來呢?不都喜歡說未來怎麼怎麼的嗎?”
“就是因為還沒有,大家才愛說。要是有了,那還有啥可說的?”富丫頭說得很圓。
劉小水不吱聲了。未就是沒有。她沒有想到這個。怎麼會是這樣呢?未怎麼會是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