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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才絕對是天生的

好了,我們的張居正此時應該出場了。不過,我要先講講他的出處。盡管民間有“英雄莫問出處”的說法,但這位蓋世無雙的大英雄,實在是令人好奇,不追問一下他的家譜,難免叫人心癢。

張先生的家譜其實很簡單,隻能上溯到元末。再往上溯,沒了!不可考。

顯然是窮老百姓世係,上推一百七十多年,就來路不明了。

明代的士大夫談古論今,思維已相當嚴謹;家世這東西,不能再隨便忽悠了。不像漢代,劉備、曹操還都能亂攀老祖宗。

張居正可考的先祖,叫張關保,鳳陽定遠(今屬安徽滁州)人。這個張關保,與明朝就大有關係了,且是太祖朱元璋打天下時的一個兵,算是頭紮紅巾起事的老兵了。渡長江後,攻打過采石磯。

這一仗,奪的是安徽當塗長江邊上的險要,為的是最終拿下集慶路。當年南宋的一支殘兵與金主完顏亮的南下大軍,曾在這裏有過一場著名的決戰,采石磯因此而名揚天下。老朱的隊伍,在采石磯打得比較苦,打了三次,才從元軍手裏拿下。看來,張關保也是義軍隊伍中豁出命來幹的一條漢子。

後來,這位張莽漢歸到了大將軍徐達麾下,隨軍席卷江南,轉戰浙江、福建和廣東,估計跟張士誠、陳友定的兵都交過手。

刀頭舔血的結果是屢建軍功,最終被授予世襲千戶,入了“軍籍”。當初朱元璋創立了一種特殊的戶口製度,把老百姓分為軍籍和民籍兩種。軍籍的爺們兒,不光是打仗、防衛,還得自己種田養活自己。每個兵賞給官田五十畝,但是必須當兵當到六十歲,然後由長子一人頂缺,世世代代保你有飯吃。

張關保當這個千戶長,手下管著一千一百二十人,是個權力不小的軍官。

有如此光榮出身的一個老祖宗,張居正還是很自豪的。他一生的報國之誌,大概從這裏就能找到源頭。

張關保死後,葬在湖北的宜都,正應了“青山處處埋忠骨”這句話。張居正後來曾提到過宜都的遠祖孤塋,口氣中,能覺出有一點兒傷感。

這軍人戶籍的家風,給張居正帶來的,是成年以後鐵石心腸的一麵。日後在介入中樞政爭時,他的冷酷、嚴厲、令出如山,都源於此。這與書香門第出來的文人雅士,風格有很大的不同。我們在後麵,就能看到他的那種狠勁兒。

老祖宗再往後兩代,僅僅有名字,無事跡可考。再往下,就是張關保的曾孫了,叫作張誠。

張誠是次子,襲不了軍籍的鐵飯缽,就從老家歸州(今湖北秭歸)遷到了江陵(今屬湖北荊州)。從此,江陵這地方,就算是張居正的祖籍地了,後來同僚們也稱張居正為“張江陵”(以祖籍作為稱呼,是古人的一個習慣)。

江陵也在湖北,離歸州並不遠,就在長江邊上,北依漢水,南通湘粵,西控巴蜀,古稱“七省通衢”,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因為在東晉時是荊州治所,所以後來又稱“荊州城”。這地方離戰國時的楚國首都郢也不遠,是個出奇才的地方。屈原當年的活動範圍,大約也就在這一帶。

這個遷移到江陵來的張誠,就是張居正的曾祖父。他來到這兒,轉入了民籍,成了老百姓戶口,開始自謀職業。因為生性樂善好施,攢了點兒錢,都捐助給弱勢群體了,所以一直窮嗖嗖的。

張誠患口吃,是個結巴,人送外號“張謇子”。謇子是古語,也就是結巴之意。

張謇子人緣不錯,雖然說話期期艾艾,但頗有哲理。江陵人教訓子弟的時候,都願意引用他的話,儼然是個小城的名流了。

日後張居正在回憶曾祖張誠時,還念念不忘其慷慨大度,說他老人家經常發願,願意自身做一張草墊,讓需要的人睡在上麵。這個思想,簡直有點兒聖人的意味了。

這個張結巴老先生,又給張居正注入了性格中的另一麵,就是對窮人抱有很大的同情心。這個特點,直接影響到他後來的施政綱領。

結巴先生有三個兒子,次子叫張鎮,就是張居正的祖父。其他兄弟兩個,一個經商,很成功;另一個讀書,是個秀才。就獨獨這個張鎮,兩樣都不幹,隻是放浪。估計是經常參與打架鬥毆,屬於嘯聚街頭的那一夥。偏偏結巴老爺子就喜歡他,處處都給予回護。

張居正的這個痞子爺爺,又給他傳下了幾分潑皮性格。在後來,當政壇爭鬥到白熱化時,張居正往往會有出人意料的舉動,讓人瞠目結舌。

痞子爺爺張鎮,倒也有了一個不錯的歸宿——進了江陵的遼王府充當護衛,用現在人的話說,就是守門的警衛。張家習武的老傳統又恢複了,不過張鎮比遠祖張關保可差得遠,關保是從香軍那會兒就起了義的,有戰功。而張鎮護衛,終其一生,也就是一名小小的軍卒。因此,張居正後來回憶家史,往往隻談及遠祖張關保,而不談其他人。

這個張鎮不成器,結巴曾祖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下一代。

張鎮生子,叫張文明,這就是張居正的父親了。結巴曾祖自認為一生急公好義,應有好報,也該出個體麵的孫子了。

張文明果然沒再走武把式的路,一直堅持讀書應試,二十歲就補了府學生,就是在本地通過了初級考試,得了個秀才名分。可是往後,一連七次,都沒通過省裏的二級考試“鄉試”,總也成不了舉人。

成不了舉人,就等於不是什麼正牌知識分子,在社會上沒地位,還趕不上一個有錢的屠戶。隻有中了舉,才能光宗耀祖。小說《儒林外史》裏,範進中舉之前與其後的大不同,就是個好例子。明代的省級鄉試,是三年一次,放榜之時,正值桂花飄香,所以又叫“桂榜”。放榜後的盛況,那就不用說了,由巡撫大人主持“鹿鳴宴”,眾考生高唱《詩經》裏的《鹿鳴》詩,還要跳魁星舞。

張文明卻與此無緣。七次落榜,那就是二十一年蹉跎過去了。一直到他四十歲,兒子張居正早已中了進士點了翰林,連三年的“庶吉士”(相當於博士後)都畢業了,老爹張文明這才徹底死了心,把考籃一丟,歎道:“命該如此啊!”

張居正後來總結老爹的失敗,說他老人家雖然出口成章,才氣不低,但不肯向八股文的死規矩低頭,所以考官不待見。

張文明是性情中人,喜喝酒,愛說笑話。與人接觸,不論貴賤,都一碗水端平,平生沒有什麼仇家對頭。他要是去赴哪家的宴會,大夥必定終席而歡,大有軍人後代的豪爽之風。

結巴曾祖對孫子張文明的希望雖然落了空,但老爺子終於看到了曾孫張居正的出生。

一肚子救民濟世想法的張老太爺,樂嗬嗬地盼到了四世同堂,雖然沒看到張居正後來的顯貴,但也可以稍感安慰了——子子孫孫,總有一個有出息的吧?

嘉靖四年(1525)五月初三。這一天,我們的絕世天才,終於橫空出世了。張居正就在這個日子出生在江陵家中。

這一天極有意義。寒門裏,出了個家族中最顯赫的人物;同時,上天也給一個衰老的帝國送來了一個拯救者。

結束江陵張氏家族近二百年平淡生活的時刻到了。

在古代,大人物的誕生,照例有一些附會的傳說。張居正的母親趙氏,在懷他的時候,據說曾看見連天的火光,火中有一個五六歲的青衣童子,從天上翩然而落,繞床不止,於是趙氏有孕。這當然是趙老太太自己編的瞎話,或者是後人虛構的……什麼青衣小兒之類,都是舊時的俗套,在此聊備一說而已。

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在為父親寫的傳記《文忠公行實》中,還說趙老太太是懷孕十二個月才分娩的,無非也是說孕育的是個奇人。

但是張居正誕生前後的所謂異象,卻是有他早先的名字為證。張敬修提到過兩個與父親張居正有關的夢,都很有意思。

據說在張居正誕生的前一晚,痞子爺爺張鎮忽然夢到了遍地大水,滿屋皆淹。張鎮慌了,問奴仆:“何來大水?”下人答:“水是從您張家的地裏流出來的呀!”無獨有偶,結巴曾祖父張誠也夢到一輪明月落在水缸裏,光芒四射,緊接著,一隻白龜就從水裏爬將上來。老太爺從夢中得到靈感,據此給新生的曾孫取了正式的名。

這也難以置信,姑且聽之吧。

張居正,字叔大,別號太嶽。但是小時候的名兒,卻是叫白圭。什麼是白圭?白玉也。這裏顯然指的是白龜,諧音。

但這也隻能聊備一說。因為,這名兒,也很可能是名落孫山的老爹張文明從《詩經》裏找的。《詩經·大雅·抑》裏有兩句詩:“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意思是:白玉上的汙點還可以磨掉,言論中要是有毛病,就無法挽回了。這是老祖宗告誡人們要慎言——禍從口出。

《論語》裏也記載著相關的一件事:有個叫南容的人,因為反複誦讀這兩句詩,孔子很欣賞,就把侄女嫁給了他。瞧瞧,這念一念“白圭”,還真撿了個大便宜。

張居正小的時候,就這麼叫上了張白圭。看來,張家長輩對他的期望挺高,起碼,也希望他能娶個什麼名人的侄女吧。

後來到了嘉靖十五年(1536),張白圭這個十二歲的機靈小子,在荊州府考生員(俗稱秀才)。當時荊州知府李士翱看見這名字,認為大不妥。

——可能是覺得不雅。白龜?這不是將來要戴綠帽子嗎?

其實,龜這東西,在中國遠古時並無惡名,且是聖人懷中的必抱之物,占卜也少不了它。人們對龜,隻是崇拜,認為它象征吉祥、長壽。古代名字裏帶“龜”字的,多了去了。一直到唐代,貴族和士人,仍不以名字裏有龜為恥。

問題最初是從漢朝冒頭的,著名的文字學家許慎,寫了一本有名的《說文解字》,硬說烏龜是沒有雄性的,如果要生小烏龜,得跟蛇交配才成。正因為如此,龜腦袋才與蛇頭長得一樣,謠言正是起於此。一千多年後,這謠言也漸漸在民間擴散,暗喻通奸,龜就不是什麼可以顯擺的東西了。

到了元朝,《元典章》規定,娼妓的家長和男性親屬,要裹青色頭巾。青頭巾的顏色與綠相近。到了明朝,幹脆就改成綠的,看上去仿佛烏龜腦袋。明代人把頭巾也叫帽子,這就是龜與“綠帽子”的淵源關係。

因此,是不是白圭之名再好,也萬萬不能取呢?

——這裏僅僅是開個玩笑,士大夫跟老百姓的觀念顯然不同。事實上,很可能李知府認為不妥的,是因為在先秦就有一個叫白圭的,本朝也有一個叫白圭的。

先秦的白圭,見於《史記》,是中國曆史上研究治生之道(經濟問題)的鼻祖。明朝的這個白圭,是正統七年的進士,曾任工部及兵部尚書。

與前人重名,畢竟不好。因此,李知府便做主(真是個稱職的父母官),為張白圭隆重改名為“居正”。

此名,甚好啊!大氣!

布衣寒門的子弟,往往有魚化為龍的夢想,希圖一舉改變自身的處境。但是夢想雖然人人有,能夠實現的卻並不常見。那麼,關節點在哪裏?躍上龍門的竅門在哪裏?答案自古不一,有說勤奮的,有說靠運氣的,也有說是因為看準了時機的。

而我,卻要當頭棒喝一聲:要發達,先看你天賦夠不夠!為什麼人人都想上進,時代都是同樣的時代,上去的人卻寥寥無幾?就因為天分不同。

張居正世代寒門,他自己日後也不諱言,沒有家學淵源或祖宗庇蔭可以借力。那麼,他是怎樣躥升上去的呢?我們看看他的成長史就會知道,是因為——天賦!

張居正小時候天賦就超常,一兩歲時,便是一副神童模樣。一次,本家叔叔張龍湫正在讀《孟子》,見居正在一旁,就逗他:“你要是認識‘王曰’兩個字,就算你厲害!”幾天後,奶媽又帶著小居正來了,張龍湫把居正抱在膝上,指著“王曰”二字讓他看,小居正竟然就讀出來了。從此,便有了“神童”之名。

老爹張文明對此甚為高興,到了居正五歲時,就把這小神童送去“社學”(基層小學),開蒙讀書了,跟老夫子念“上大人孔乙己”。到了十歲,幼年居正就通曉了六經大義。

“六經”是個什麼東西呢?就是孔子曾列舉的六部經典:《易》《書》《詩》《禮》《樂》《春秋》。這裏麵,《樂經》已經被秦始皇燒光了,實際上隻存“五經”。不過即便五經也是不得了,別說十來歲的孩子,若是放在現代,就是三十歲的中文係博士生通讀一遍,怕也是要了命的事。幼年居正就因為這一點,在荊州府聲名鵲起。

嘉靖十五年,張居正堪堪十二歲,正是意氣風發之時。那一年,他在荊州府投考“府學”(官辦學校)。據說,前文提到的為張白圭改名字的那個荊州知府李士翱,恰好在前一晚做了個夢,夢見玉皇大帝給了他一個玉印,吩咐他轉交給一個孩子。第二天荊州府考生點名,頭一個正是張白圭。李士翱心裏稱奇,叫小白圭走近一點兒,仔細看看,恰是昨夜夢中所見,於是大喜,以為是天意,還替他改了名,勉勵了他許多“學而優則仕”之類的話。這顯然也是事後附會,不必當真。

荊州府剛一考過,湖廣學政(地方教育總管)田頊就來視察了。李士翱按捺不住,對田頊大吹法螺,說我們荊州府出了一個神童子。田學政禁不住好奇,讓趕快把張居正叫來,他要親自麵試。出的試題是命題作文——《南郡奇童賦》。

張居正的老爹張文明筆頭向來就快,為文下筆立就,這本事也傳給了張居正。拿到試題,他文不加點,片刻工夫就交了卷。學政和知府大感驚奇。居正這次自然是順利補了府學生,成為荊州府學的生員,是一名小秀才了。

進了府學,也不是光吃幹飯,生員們平時除了各自專攻一經外,還要學習“禮、射、書、數”四科課程。

第二年,趁熱打鐵,張居正又赴武昌,參加相當於省級的“鄉試”(省是元代的叫法,明代稱作“布政司”)。這次若是一舉過關,便可成為舉人了——正式的知識分子。張居正在考試時,自然又是作了一篇漂亮文章。以他當時在湖廣的名聲,中舉是題中應有之義。卻不料,有人從中阻擋了一下,讓他意外落第。秋闈放桂榜之後的那番熱鬧,沒有他張居正的份兒。

這中間橫插了一杠子的,是個大人物——湖廣巡撫(地方軍政主官)顧璘。不過,這位顧大人,並沒有惡意,他是怕張居正得誌太早,反而成了個庸才。

這位顧巡撫,本人就是一位大才子,因此他對張居正的錄取與否非常執著。對從京城來監考的馮禦史說:“張居正這孩子才具非凡,早些擢拔,也無不可,但是最好還是讓他遲幾年,待他才具老到了,前途將更無可限量。”他當然不能說了就算,隻是讓監考官自己斟酌。

這次張居正的考卷,很得湖廣按察僉事陳束的賞識,力主予以錄取。但是馮禦史卻考慮到,顧璘的意見不能被忽視,於是決定不予錄取。

一個小孩的錄取與否,竟引起了幾位大員的爭論,不能不說是上天對張居正照顧得緊。

顧璘此舉,對張居正影響甚大,多年以後,他也忘不了。顧大人的深謀遠慮,張居正在當時就能領悟到。因為顧璘也和別人一樣,極為欣賞張居正的才華,一見麵就驚呼為“國器”“國士”;又呼張為“小友”,喜愛之情溢於言表,還經常對省上幾位大員說:“這小子,真是將相之才!唐朝的宰相張說老先生,當年認識了七歲的神童李泌,如今我這也差不多了。”

一天,顧璘請張居正吃飯,特意把自己的幼子顧峻喚出來,訓示說:“這是荊州的張秀才,將來是一定會到中樞掌權的,到時候你可以去見他,他會念及你是故人之子,給你點兒特別照顧。”

張居正當時奶毛還未褪,哪裏敢做當宰相的大夢,但對顧大人的這種賞識不由感激涕零,久久銘刻於心,未嘗敢忘。

確實,要是張居正在這一年中了舉,也不過就是早風光幾年。沒準兒大家一捧,得意忘形,流連於詩酒宴席或花街柳巷,大不了是個風流才子,怎能有後來的一番事業。

又過了三年,張居正已十六歲,翩翩一少年了。再去應鄉試,一舉得中。恰好顧大人此時在湖北安陸監工修皇陵,張居正就專門跑去拜見。顧璘見小友中了舉,不由大喜,解下自己的官員服飾——犀角腰帶贈送給他,說:“你將來是要束玉帶的,我這犀牛角的腰帶,怕是要辱沒了你。”

明代的官服中,一品大員為玉帶,二品大員為犀帶,三四品為金帶,五品以下為烏帶。老顧這個讚許的分量,可是相當重啊!

顧璘還語重心長地說:“古人都說大器晚成,我看那不過是中等之才的別稱,不足為憑,出名就要趁早啊!上次我一句話,耽誤了你三年,看來我是錯了。但是我希望你立意高遠,要做伊尹、顏回一流的人物,不要做一個輕飄飄的少年才子。”

天啊!伊尹、顏回,這兩人是什麼人哪?

伊尹,是商朝開國之君商湯的丞相,史上第一個帝王之師,還是道家學派開山鼻祖。顏回,是孔子最得意的門生,後世在文廟裏,是有資格配享孔廟的,元代起被尊稱為“複聖”。

拿這兩個人作比,還得了嗎?

天才,注定了就有天才的命運。當朝二品大員的期許,在這個少年心中引起的反響,不知該是怎樣的波瀾。

也許我們會問:張居正中了舉,顧璘為何會如此讚不絕口?原來,對古代的讀書人來說,中舉是他們一生中的關鍵門檻。

隻有中了舉人,才有接下來考進士的可能,考中了進士,才有候選做官的資格。即使考不上進士,舉人也有資格以科班出身去當官,隻不過身份略低一點兒。無怪《儒林外史》中的範進中舉之後,大喜過望,痰迷了心竅,竟然瘋了。多虧他的嶽丈胡屠戶,一巴掌才把他打醒。

雖然讀書人在考上秀才後,也有一些諸如免役、免稅的小小特權,但若就此止步,前途也不過就是當個塾師(民辦教師),或做個幕僚(師爺),一般民眾還是不大瞧得起的。

因此就有窮秀才拚死也要考舉人的事。清光緒十五年(1889)春,京城邸報(政府公報)上說,福州的考場中有好幾位考生年紀超過了八十歲,更有兩位超過九十歲,其中有人中秀才已經六十年了還在考!真個是不屈不撓,死而後已。

對於讀書人來說,到了此時已別無退路。《儒林外史》中馬二先生勸告匡超人的話,一語中的:“……總以文章舉業為主。人在世上,除了這事,就沒有第二件可以出頭。不要說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館、作幕,都不是個了局。隻是有本事進了學,中了舉人、進士,即刻就榮宗耀祖。”

中舉之後,就成了當紅的潛力股,說不定哪天就得了官做。因此鄉紳們多有提前投資的,向新舉人贈銀兩、送田地、饋房產。一夜間,烏鴉變了鳳凰!

有那承受力不強的,怕是要崩潰。比如,範進的老媽苦了若幹年,不相信自己的兒子發達了,喜極之下,竟一命嗚呼。

老顧如此看好張居正,是有眼光的。其實顧璘本人小時候就是個神童,從知縣、知府、布政使、巡撫一路幹上來,在南京刑部尚書位置上退休,官做得很順。

惺惺惜惺惺,大人識英雄!

與那些白胡子老秀才比起來,張居正豈是池中之物,是要早早騰飛的。他一手八股文做得好,書法、策論、應用文也過了關,拿下舉人輕輕鬆鬆。

就這樣,少年天才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國器的輝煌前景已可見!

然而,這一年,也是張家樂極生悲的一年。

在遼王府任護衛的痞子爺爺,被年輕的遼王灌了一頓酒,不幸醉死了(這件事後來還有曲折故事)。至於結巴曾祖這一年是否還在人世,沒有記載,估計已經過世很久了。他們都沒有機會看到張居正此後的發跡。

嘉靖二十三年(1544),張居正進京參加“會試”,也就是全國考試,卻意外地落了榜。原因正如顧大人所擔心的——少年氣盛,馬失了前蹄。張居正多年以後總結教訓,認為是暴得大名害了他,原以為區區一第,唾手可得,於是放著八股文功課不練了,沉迷於古典,估計是被先秦諸子什麼的迷住了。

落第後,一晃又是三年。他卷土重來,於嘉靖二十六年(1547)再次進京趕考。這次如願以償,終得上蒼照顧,中了二甲進士!

在古代,一般讀書人與中進士者的比例懸殊。隻要能在千人萬人中脫穎而出,什麼十年懸梁刺股,什麼考場裏九天九夜不挪地方,什麼勢利眼胡屠戶之流的譏諷,都可以不在乎了!唐代孟郊的一首《登科後》,有詩句雲:“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真是寫盡了知識分子的得意。

古時有“五十少進士”一說,意思是,在中了進士的人群中,五十歲也算是年輕的。而當年的張居正,僅僅二十三歲。

三年一度的會試,是在春天舉行,又稱“春闈”。放榜之日春風拂麵,想想看,人生此時,又夫複何求?

他這次不僅中了進士,還被選為庶吉士。這庶吉士倒不是什麼有實權的官,算是有官銜的學生吧。這是朱家老皇帝想出來的名堂,從進士裏選一批文章、書法俱佳的,入館成為庶吉士,在翰林院庶常館進修三年,三年後考試合格畢業,其中優秀的,分到翰林院去做編修或檢討,都是輕鬆而又體麵的文字工作。這即是民間所說的“點了翰林”。那些成績一般的,就分到各縣去任知縣,或分到都察院去當禦史,或分到六科去當給事中,都是中層官吏,要一步步攀登。

而庶吉士出身的人,升遷就很快。明代自英宗以後,朝廷裏形成了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慣例。凡是點了翰林的,將來就有可能入內閣,成為中樞大員。因此一旦成為庶吉士,大夥就把你看成“儲相”,也就是未來的宰相。

我們二十三歲的庶吉士,此後就算正式踏入官場了。張居正的人生曲線,到此為止一直是向上走的,往後更是高開高走,直至漲停板,從來就沒有跌過。

不過,他今後要麵對的,將是曆代官場中極為罕見的龍爭虎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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