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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河東河西

四十年以後,當李士強站在沙潁河岸邊,回望生他養他的李寨村時,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背井離鄉時的決絕。這時候,他已經是億星集團的董事長,是身家數十億的成功人士了;或者說,他已經在外麵走南闖北四十年,也已經在城裏生活和工作四十年了。

其實,李士強和很多成功人士一樣,都是從農村走進城裏,一槍一刀打拚著,一步一步走向成功的。多數日子,他們都被城裏的繁華和喧囂糾纏著、吸引著,好像已經忘記了生養他們的鄉下的泥土,忘記了泥土裏的那些人和事。可是,他們像樹根一樣塵封在人事部門的個人檔案裏,幾乎每張表格上都有一個遙遠的、古老而貧瘠的地名,那就是他們的故鄉——孵化他們的蛋殼和子宮。他們就像從鄉下放飛的風箏,不管飛得多高、多遠,總有一根無形的線維係在村子裏一棵老樹上,保持著地緣的親切和血緣親近,成為他們生命的臍帶。

所以,每當李士強忙碌一天,躺在床上似睡似醒的時候,就會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拉著他的手,揪著他的心,把他抓回到故鄉的過去和過去的故鄉;那些活著的、死去的老少爺兒們都擠著、扛著往前湊,用老家的土話講述他們的事情、他們的看法和想法,就像過去分口糧時生怕漏掉了他們的名字一樣。

現在,李士強終於又回到了故鄉。他站在沙潁河邊,隔岸就能看見李寨村。北風不依不饒衝撞而來,光禿禿的樹木在寒風裏瑟瑟發抖,低矮的老屋瑟縮成一團,氤氳炊煙一縷一縷從莊戶人家升起來,飄蕩在寂寥的天空;能聽見誰家的女人高喉嚨大嗓門地喊著男人和孩子回家吃飯……此情此景,與李士強幾十年前對李寨的印象非常相似,不同的是,雖然還是寒冬,雖然還是那個一貧如洗的村子,但每家每戶都氤氳著溫暖的炊煙,還有女人呼喚親人吃飯的聲音——果腹遮體的溫飽問題已經解決了。

望著眼前的李寨村,李士強的思緒被寒風吹著,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過去——

1961年夏天,一場大暴雨突如其來,李士強家的兩間破草屋轟然塌去了半邊,剩下的半邊“趴趴屋”,土夯牆已經多處開裂,茅草頂也隨時都可能被狂風掀開。全家人蜷縮在裏麵,看著外麵的暴雨,聽著頭頂轟響的炸雷,頓時不知所措,父親李廷貴、母親桂蘭看著瑟瑟發抖的孩子們,潸然落淚。

風雨中傳來了雜遝的腳步聲,跟著的是村支書劉廷修焦急的叫喊:“廷貴啊,這房子還能避雨嗎?不要命了你們?”隨著劉廷修的叫喊,幾個村幹部擁進來,把李士強一家拉出了危房。有人撐起了雨傘,有人扯開了塑料布,為他們遮擋著風雨,把他們安置在大隊油坊裏。接著,鄉親們有的送來了一瓢米,有的送來了一瓢麵,有的送來了半袋紅薯……

這就是中國的鄉村,這就是中國的鄉情。地緣的親切和血緣的親近已經把人們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一家的喜就是大家的喜,一家的憂也是大家的憂。

暫時的棲身之地總算有了,肚子問題也算暫時解決了,可是,想到以後的日子,李士強的父母仍然是眉頭緊鎖,愁腸百結。村支書劉廷修說:“廷貴你啥都不用愁,現下是新社會了,不是還有鄉親們嗎?不是還有咱支部,還有咱政府嗎?放心,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下自然直。”

劉廷修說得很有底氣,他的底氣來自於他村支書的身份,也來自於他對新中國社會體製和政策的更全麵更深刻的了解。

果然,雨過天晴,救濟款、救濟糧,便送到了李士強家裏。鄉幹部說:“有什麼困難,你盡管說,組織會全力相助的。放心吧,困難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年,李士強4歲,但他很肯定地記得,這是他第一次聽到了“組織”這個詞。當時他就想,這個“組織”太厲害了,“組織”裏有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還會出錢替你修房屋;他甚至幼稚地想,什麼時候他要是成了“組織”就好了……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父親,父親慈愛地摸著他的腦袋說:“組織不是一個人,組織就是黨,就是政府。廷修書記,還有鄉裏那些幹部,都是組織裏的人。你要想成為組織裏的人,就要好好學習,有了真本事、大本事,就能跟著組織為老少爺兒們辦事了。”

有時候覺得“根紅苗正”這個詞挺虛的,可仔細想想,一個人的成長環境、他耳濡目染的人和事,必定潛移默化影響著他的“三觀”。兒時,貧窮的記憶刻骨透髓,饑餓的煎熬如影隨形,那貧窮之中厚道的鄰裏親情、困頓時刻的守望相助,都在李士強的心裏打下了很深的人生烙印。

在李寨讀小學時,李士強加入了少先隊。他的衣服雖然補丁摞補丁,可鮮豔的紅領巾總是幹幹淨淨,絕不沾染半點灰塵。有一天,李士強看到同桌愁眉苦臉,淚水漣漣,便過去打問,原來這個同桌家裏窮,連個鉛筆都買不起,正準備輟學回家。李士強二話不說,把鉛筆一折兩半,說:“給你,鉛筆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我甚至在想,也許正是這半截鉛筆,避免了一個孩子中途輟學,改變了一個鄉下孩子淪為文盲的命運。

在馮營讀中學時,李士強加入了共青團。胸前的團徽,燃燒著他火一樣的熱情。小到掃地、倒垃圾,大到參加義務勞動、送同學看病,集體的事情,他總是衝在最前麵。掏大糞的活兒,很多人都不願幹,可年輕的李士強不顧旱廁臭味刺鼻,挑起糞桶、拎起糞勺,把一桶桶大糞送到了莊稼地。

放假回到村裏,李士強為了給家裏分憂,請求跟隨鄰居廷華叔去拉貨。廷華叔看著他的小身板,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士強,你還沒開個兒,太吃虧。累壞了我可擔當不起。”李士強倔強地說:“叔,我有勁著哩,你放心吧。”架子車吱呀呀作響,膠皮車輪在泥濘路上艱難前行,背帶深勒在少年李士強的肩膀上,臉上淌著大顆的汗珠兒……廷華叔看著李士強堅毅的眼神,飽含感情地讚歎:“吃得苦中苦,你將來一定是人上人。”

中學畢業返鄉的第二年,大隊幹部劉廷修找到李士強,說:“大隊黨支部研究了,決定培養你為入黨積極分子。我呢,毛遂自薦,當你的入黨介紹人,希望你今後能嚴格要求自己,更期待你將來能在村裏挑大梁。好好幹,毛主席都說了,農村是一個廣闊天地,青年人在那裏是大有作為的!”

劉廷修是李士強的小學老師,可以說是看著李士強一步一步成長的。如今,老師已經把李士強領到了組織門前,他感到黨的光輝已經照到了他身上,照進了他心裏,他激動得熱血沸騰,熱淚盈眶,一個毛頭小夥兒就要脫胎換骨了,他的人生從此抹上鮮紅的底色……

一陣寒風吹過,李士強打了個冷戰,也從往事中回到了現實。不知什麼時候,天上飄起了雪花,落在沙潁河裏,落在河的兩岸,也落在遠遠近近的村寨。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它落在既往很多年那些雪落過的地方。但李士強已經不再注意雪花了,因為有比下雪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了。

多少年了?李士強扳著指頭算了算——打17歲走出李寨去湖北挖樹窩算起,頭一個二十年,他都在各個國營、集體單位,從臨時工,到正式工,從普通職工,到部門經理,幹的是公家活兒,掙的是辛苦錢,家庭境遇雖然有所改觀,但基本上還在原始積累的階段。第二個二十年,他趕上了改革開放,開始承包公司,帶債脫鉤下海,搏風踏浪,一步一步走向了輝煌,伴隨億星集團成立、壯大,他的人生和事業也到達了巔峰。這個階段,他不敢說自己幹成了兼濟天下的事業,但他卻有著兼濟天下的胸懷。

李士強的前半生——農民,工人,幹部,小老板,企業家……身份隨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唯一不變的,是他共產黨員的身份。如今,李士強已經在外打拚了他的前半生,他真的要把自己的後半生留給生他養他的這片土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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