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聲中的母親

“鏘，鏘嘁嚓嚓鏘！……”

在激蕩人心的鑼鼓聲中，母親蓮步輕移豔妝登場了。隻見她頭戴金冠，身披戰袍，足踏粉底寶靴，英姿颯爽，威風凜凜。

“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天波府裏走出來我保國臣……”

母親一開嗓就把我鎮住了，沒想到母親的嗓音這麼亮、這麼脆、這麼純。母親的嗓音宛如天籟，在雲朵之上盤桓穿梭，聲震屋瓦；母親的嗓音清脆甘甜，行雲流水一般，琤琤，收放有度；母親的嗓音明亮純淨，沒有一絲汙染，就像山澗澄澈的溪流、天空聖潔的晚霞以及高原上一碧萬頃、蒼翠欲滴的牧野。

母親的相貌是那麼年輕、俊秀，身段是那麼端莊、優美，手勢是那麼纖巧、靈動。母親渾身上下都是戲，是一部流傳千年、亙古不衰、永生永世的戲。最特別的是母親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亮晶晶的，目光所到之處，萬物生靈無不為之一振。

“花木蘭我羞答答，施禮拜上，尊一聲賀元帥細聽端詳：陣前的花木棣就是末將，我原名叫花木蘭，是個女郎……”轉眼間，母親已經由精忠報國的穆桂英化身為替父從軍的花木蘭，一身戎裝，英武不凡，舉手投足間盡顯巾幗風流。

母親在台上投入地演唱，我在台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拍子，手和腳都互動起來了，口中也在輕聲地唱和著。鑼鼓聲一拍緊過一拍，母親的唱腔也漸趨加快，抑揚頓挫，勢如急雨。急驟的鑼鼓聲伴隨母親的唱腔，聲聲撞擊著我的耳鼓，我的心霎時收緊了，兩行清淚不知不覺間流溢出來，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我急忙揮起衣袖，使勁地擦拭眼睛，但眼睛卻總是淚流不止，越擦越模糊，以至於再也不能分辨母親盛裝的容顏。

驀地，鑼鼓聲歇，母親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偌大的舞台空蕩蕩的，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我獨自坐在原地，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母親消失的地方，癡癡地等待鑼鼓聲再次響起，母親再次披掛上陣，出現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再為我唱上一段《穆桂英掛帥》，抑或《花木蘭從軍》。戲裏的母親是我日思夜念的母親，我和母親在鑼鼓聲裏相續前緣。

聽老人們講，母親年輕的時候，是一名優秀的戲劇演員，扮相俊朗，唱腔優美，是四鄉八裏的戲迷們競相追捧的對象。但從我出生的那天起，一直到母親離世，我卻不曾聽到母親哼唱過半句戲詞。六個兒女的撫養重擔像大山一樣壓在母親肩上，使她再也沒有重返舞台的機緣和念想了。母親走了，帶走了她的一身好戲，卻帶不走我關於戲中母親的美好想望。那時緩時急、若隱若現的聲聲鑼鼓，築起我們母子團圓的通道，通道裏儲滿兒女對母親噬心蝕骨的悼念。

附記：

2019年10月19日上午，中原風書畫院在鄭州文化館舉辦國慶書畫展開展儀式，本打算去去就回的，沒想到有幸觀賞了一場演出——豫劇《穆桂英掛帥》選段。鑼鼓聲起，演員張麗登台亮相，優美的唱腔瞬間把我牢牢吸引住了。沉醉其中，舞台上的演員慢慢幻化成我母親的形象，霓裳羽衣，響遏行雲。“母親”唱至動情處，我的眼淚禁不住噴湧而出，感傷無盡。匆忙回到家，第一時間記錄下當時的觀感，草成此文，並以之紀念母親逝世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