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唐。
公元881年的歲末年初,一夜之間,西都長安所有城門的鑰匙都換了主人。黃巢義軍甲騎如流的隆隆聲,在長安、在遠方回蕩,整個中國都為它的跫音而震撼。
大唐帝國的僖宗皇帝李儇,再也無法去禦苑裏踢球了。冷冬的情調竟然與走向末路的皇室,取得了一種默契。近乎嚴酷的十二月風,冰冷地襲過金鑾寶殿,把這個喪家的天子逼到了多山的巴蜀,在隆冬的蜀水邊,遙想含元殿滴了二百六十餘年的平安宮漏。
起義使王室悚然認識到,由於橫征暴斂,曆史注定的一股摧毀強力已然從黃泛區突然衝決而出。這股勢力雖不足以扭轉積重難返的藩鎮割據局麵,卻瓦解了腐朽的唐王朝,並使新的統一得以在劇烈的社會變動中孕育生成。
誰都看到了,這是曆史的轉折點。
改寫曆史,君臨天下,由藩鎮而一統中國的欲望,在每一個實力雄厚的諸侯心間蠢蠢騷動。這種騷動,已到了不必在眾目睽睽之下掩蓋羞怯的地步。唐末占主導地位的自然經濟,早就為這種軍閥割據奠定了基礎,而集團間實力的均衡性,又使藩鎮擁兵自立成為現實。
王室式微。
“勤王”的緊急詔示,在各藩鎮間火速傳遞。而兵已難調,將也難遣。
擁兵自重、迭相吞噬的爭逐互鬥,伴隨著愈來愈強烈的問鼎野心,將中國曆史上最驕傲的泱泱“王土”,撕裂成了碎塊。
沒有一片土地能逃脫被肢解的厄運。無地不藩、無時不戰的風沙鐵蹄,證實了機會與實力的重要。
一時間,朱全忠、李克用、王建、楊行密、錢鏐、劉隱、馬殷、王審知等等,各據其鎮,匆忙而熱切地把轄地錘打成了一個個劍拔弩張的藩鎮,他們焦躁地期待著,期待某一個曆史性的時刻。而皇帝,已經降格成了各派政治力量鬥爭的工具。
曆史無聲地演進。
藩鎮諸王各懷神秘而又興奮的思慮,流露出自己名垂青史的欲望。這種欲望促使他們忍不住要行動,忍不住要稱王稱霸,忍不住要打破這難挨的、被動的氛圍。
有一個人終於按捺不住了,他就是在黃巢義軍中謀得高位的朱溫。此刻,他又搖身一變,在僖宗一杯寄予厚愛的禦酒前叛節成了“朱全忠”。正是這位“全忠”的人,殺了昭宗,又廢李柷,在汴京稱帝。
藩鎮立國的首頁,終於揭開——大唐王室滴了二百九十年的宮漏,在公元907年朱溫黃袍加身的那一天,落下了最後一滴。
統一的中國,從此在黃河流域分裂成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史稱“五代”。
與五代同時並存的,還有長江流域及河東地區先後出現的吳、南唐、吳越、楚、閩、南漢、前蜀、後蜀、荊南、北漢政權,史稱“十國”。
公元10世紀不是承平的年代。
列國如林,誰也不承認彼此間曾有過的統一,卻又分明做著各自統一天下的大夢。
後人站在曾經被恣意塗寫過的曆史前慨歎,但曆史也許很快又會被重新塗寫。
北溫帶和亞熱帶季風陣陣吹過破碎的平原。
曆史,在南唐這一章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