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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僅僅愣了一下,便鎮靜下來,從容與女孩打招呼,問她是不是樓蘭。女孩說是的,問對麵的人是不是秦大哥。秦淮說是。然後兩人互相說你好。秦淮在桌子對麵坐下。樓蘭向他表示感謝,她喜歡狗,也曾養過一條金毛,可惜丟失了,秦大哥願意把白藏送她,她很開心。秦淮有些訝異,不知她怎麼知道白藏的名字,他好像並未向小樓講過。不過也難說,他腦子越來越不管用,究竟有沒有說過,他也不記得了。他叫樓蘭不必客氣,問她喝些什麼。樓蘭讓他點,他便點兩壺茶,一壺金駿眉,給她的,一壺蓮心茶,自己喝。他近來喜歡蓮心茶,蓮心很苦,可是想想人心更比蓮心苦,便也不覺得什麼。

須臾茶水送上,兩人邊喝茶邊閑聊。一開始話題很散,都是零零碎碎的日常,類似於今天天氣。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是麵對一個正常人,而未對樓蘭的盲表現出驚訝和好奇,他認為這是對殘障人士應有的尊重。他自己也很放鬆,對於一個日益自閉和社恐的人來講,盲人無疑是最好、也最安全的社交對象。樓蘭話不多,偶爾插一兩句。她臉上笑意盈盈,充滿真誠和關切,證明她並非無意交談,而是更願意傾聽秦淮的訴說。秦淮不由自主就說多了,從變化無常的天氣聊到他狼狽不堪的生活:他的愛情,他的家庭,他的妹妹,以及他僅有黑白二色的夢境。白藏安靜地臥在他旁邊,不時蹭蹭他的腿。每當這時,樓蘭就會注意到,伸手過來摸摸它的頭,或者抓抓它毛茸茸的脖頸。白藏對她的友好並無反應,隻是仰頭望著秦淮,眼神似乎充滿了憂傷。樓蘭並未因為它的冷漠而失望,她看不到白藏的態度。不見所欲,使心不亂,眼瞎有眼瞎的好啊!秦淮這樣想。

秦大哥。樓蘭說:我有種感覺,不知對不對。

你說。

你是不是想自殺?

秦淮呆了一下。為什麼這麼說?

你在夢裏追殺的人,其實就是你自己。樓蘭說:你厭棄你自己。

秦淮默然,不知如何回答,隻好盯著她看。她是盲人,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看她,而無須擔心她的反應。她很白,想是長時間不見陽光;眉毛彎彎,臉龐清秀,頭發用橡皮筋束在腦後,垂下一條粗長的馬尾,看上去幹淨而樸實。秦淮微微發怔,覺得她哪兒有點像他媽。可是他媽怎會如此樸素?也許妹妹長大了,會是這樣子吧,但她的眼睛一定是正常的,大而亮,有世界上最好的神采;她的頭發也會是洋氣的小辮,而不是這種橡皮筋結束的馬尾。橡皮筋束馬尾是另外一個人的標配,他與她相識數年,開始那天是那樣,最後那天也是那樣。秦淮腦子有些疼,提起茶壺給樓蘭續茶,卻見她的杯裏仍是滿的。他提醒樓蘭喝茶。樓蘭摸索著端起茶杯。茶杯是汝瓷,豆青的釉色寧靜而美好。

很多事情並不是我們看到的那個樣子。樓蘭說:你認為你媽媽不愛你了,不再要你這個兒子,可她為什麼不把門鎖換掉?為什麼還留著你的房間,打掃得幹幹淨淨?還有你妹妹,他們說你妹妹死了,你就相信了,萬一他們說謊呢?

秦淮不語。樓蘭繼續說:人生很漫長,我們這輩子會遇到無數人,不斷有人從我們的世界離開,也不斷有人進入我們的世界。就像以前,王二離開了你的世界,現在呢,我們又進入了你的世界。你的上一個女朋友離開,然後單琪進來了,現在單琪離開,也會有新的人進來。不是嗎?

秦淮苦笑。這些道理他都懂,隻是道理講給自己聽,往往是沒用的,就如天冷時的自我擁抱,不但感受不到溫暖,反而愈顯淒涼。此時聽樓蘭講出來,他覺得好受了許多。樓氏兄妹的突然出現,一定是某種宿命的安排吧,正像當年單琪的突然出現,莫名其妙卻又命中注定。秦淮想。樓蘭淺啜一口茶,說:這茶很好喝,一定很貴吧。

秦淮笑。一般吧,普通紅茶。

樓蘭也笑了,笑容在臉上綻放,令人想到月光下的曇花。我沒喝過這麼好的茶,茶湯一定很好看,真想看看它是什麼色澤。她說:對了,秦大哥,你的記憶有顏色嗎?比如你剛才講述往事的時候,那些過往的人和物,在你的腦海裏有沒有色彩?

秦淮想了想。沒有,也是黑白的,跟夢境一樣。他說:除非很重要的事物,才會保留色彩,比如大紅的沙發墊和枕套,就像用朱墨在黑白畫麵上塗了紅,很醒目,也很突兀。

是了。你的記憶和夢境隻有黑白,是因為你的注意力隻在事情上,而沒去關注人和物的本相。它們是有色彩的,隻是被你忽略了,當你關注它,它就呈現了出來。樓蘭說:你需要把自己從困擾你的事情裏轉移出來,去看看青天白日,萬紫千紅。你知道我有多想看到世界的色彩嗎?可惜我看不到。你能看到,千萬不要辜負了造物的厚愛。

她說話不緊不慢,聲音娓娓,猶如風吹水流的白噪音。秦淮喝著茶聽她說,眼睛依舊盯著她的臉。她一直麵帶微笑,仿佛眼睛看不見,就用微笑麵對世界,打量人間。到了吃飯的時間,食客漸漸多起來,他們坐在大廳靠窗的一個卡座,覺得有點吵。秦淮有些不樂,撿起桌子上的菜單。

餓了吧?他對樓蘭說:想吃什麼?我把菜名報給你,你決定。

樓蘭兩手壓著桌沿,身子向他傾過來。秦大哥,咱們換個地方吧。她說:這裏肯定很貴,沒必要多花錢,吃著也不自在。她聲音微小,可能是不好意思,臉頰上泛起一點赧紅。

秦淮將菜單合上。好。他說。

秦淮結過茶錢,托著樓蘭一隻手,在收銀員古怪的眼光中走出茶膳館。 今年二龍治水,雨水充沛,入夏以來,常常雲起即有雨落。剛才他們在茶館聊,又下過一場,此時雖已雲開日出,熾熱陽光熱烈潑灑,空氣中仍有一點殘存的清涼。步行街裏行人又複密集起來。秦淮一手牽白藏,一手依舊托著樓蘭的手,與她並肩而行。他們路過小樓扮小醜的商場。秦淮往那邊張望,看到小樓正在商場入口處賣力表演,花哨的小醜服在陽光照耀下異常鮮豔。他附在樓蘭耳邊,把看到的景象講給她聽。 樓蘭聽他描述她哥的滑稽,笑起來,朝那邊擺擺手,仿佛看到她哥,並且她哥也看到了她,要向他打個招呼。她的方向是錯的,她哥並沒有看到她,依舊在那邊東躥西跳,像隻穿花衣裳的猴子。秦淮看著她的笑臉,發現她如此動人,就像向陽而開的花朵,雖然閉著眼睛,卻綻放出最美的花瓣。他攥住托著的那隻手,一起垂下去,如同情侶牽手的模樣。樓蘭有點羞澀,卻也沒有反對,任由他牽著,臉上浮起一抹幸福的光暈。

街道裏喧聲如沸,人潮滔滔,他們繼續往前走。陽光以接近直射的角度從天空傾灑下來,在秦淮身後印出兩個短小的影子:那個瘦直的是他,那個偶爾搖動尾巴的,則是在無數抑鬱的晝夜忠誠陪伴主人的白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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