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閱讀吧
打開小說閱讀吧APP
閱讀更多精彩小說內容
目錄
設置
客戶端

漸行漸遠的木犁

琴心,女,河南省新安縣人。作品散見於《綠風》《唐山文學》《大觀》《牡丹》等雜誌。

木犁,是山裏人家用來翻耕田地的農具。機械化未普及的年代,鄉人們種地全靠牛拉犁耕。

先秦《擊壤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這是遠古時代人類的生活寫照,也是山鄉人家早時的真實生活方式。豫西多丘陵山脈,土地貧瘠,出行不暢,直到二十世紀末期,耕種依然是居住在山裏的人們獲取糧食的唯一途徑。山田為旱田,多是就地勢開荒出來的,地塊褊狹而分散,要耕種,木犁是少不了的。是以,即使過了上頓沒下頓的鄉人,家裏也必有一彎木犁。

土地要耕種,第一道工序就是犁地。山田沙質少而黏土多,土層緊密堅實,種過一季莊稼的田地,早被禾苗根係把持得密實墩紮,再經過收割時的踏踩,土地愈發板結,如同被套上了禁錮的鋼盔鐵甲。這時,就需要敦實的木犁去為它解禁、鬆綁、撫慰,叫醒它,讓它起來接受新一輪的使命。

記憶中的犁,由犁身、犁轅、犁床、犁麵、犁鏵五部分構成。犁身為木質,上細下粗,高約一米,上端為鄉人手扶或握持之用,兼帶把控方向;下端穿過犁轅連接犁床,其上臨近犁鏵處安置有鐵質的橢圓形扁平犁麵,用以助推泥土,並調控泥土翻出方向。犁轅為鐵質長弧形,一端與犁床緊密契合,一端有鉤,用於連接牛梭頭,方便耕牛牽拉。犁床位於犁身最下端,為一短平的結實直木,一端緊連犁轅,另一端呈尖角,與鐵質的犁鏵緊密套合。外力作用下,木犁在田地裏劃出一條條緊鄰的溝壑,田土隨犁鏵移動翻向犁麵一側,其間形成深淺適宜的土溝,以便施肥或播種。

耕種季節,是木犁大顯身手的時候。家家戶戶會派出最好的勞力,扛上木犁,趕上耕牛,天蒙蒙亮就朝向田地進發了。到了田間地頭,農人們套好耕牛,連上木犁,而後一手握麻鞭,一手扶犁身,嘴裏發出“駕駕、籲籲、喔喔”的口令,吆喝上耕牛開始犁地。每次開犁,要先上提犁身,使犁鏵尖頭傾斜楔入土層下,角度、力度足以劃開土層禁錮,直到犁出想要的深度時方可放平犁身。木犁順著開出的犁溝緊跟耕牛在土地上行進,所過之處,那些收割過的莊稼根係及入侵的野草、雜植懾於木犁的威力,瞬間頹喪委頓,被翻筋鬥似的連根拔起卷入騰起的土層。先前僵滯生冷的土地,在木犁孜孜不倦的虔誠撫慰中,經絡疏通了,筋骨舒展了,血脈順暢了,塵封的心曲被層層打開,冒著熱氣的芬芳溫潤的泥土隨著犁鏵迤迤邐邐翻卷過去,原本板結的土地變得鬆軟、柔順,得以自由呼吸的泥土們,豐腴紅潤的肌膚在陽光下鋪展開來,釋放出健康活力的光澤。山野、坡地、穀壑,甚至房前屋後,到處是一片片、一層層褐紅色的波浪。木犁後麵,緊隨的女人們手持碗盆,把飽含希望的種子或肥料,虔誠地灑進被木犁劃開的蘊藏著希望的土溝裏。要不了多久,一節節、一行行的綠,就會滋生綿延,鋪滿溝壟、田地,直到覆滿原野。滿野的綠,在陽光雨露的撫潤下,爭相拔節、抽穗、結籽,最終走向場院、盛滿糧倉,支撐延續起山村的魂魄。

在鄉村,想成為耕種好手,首要的條件就是能把控好木犁、收拾出好田地。別看犁地是粗活,沒什麼學問,卻一樣需要技巧和洞察力。木犁在土地上的一趟趟往返、一次次來去,與土地的一次次鍥入,並不都是簡單的重複。山裏的田地缺乏規則、平整,地頭地邊常有樹木、頑石滋生,犁地時,既要掌穩犁身,又要避讓樹木頑石,還要讓耕牛配合,並使犁出的土溝深淺有度,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犁鏵楔入的角度過大、插入太深,開犁就變得艱難,輕則前行受阻、耕牛負累,重者還會折斷犁床。楔入角度過小,犁開的土層就會淺薄,達不到翻地的效果不說,還會造成耕牛拉空、犁鏵竄出土層的場景。是以,一個優秀的耕種手,需要根據土地的適時情況,隨時變幻技巧。遇到阻力過大或犁溝見深時,需要適時提犁,遇到土層鬆動或犁溝見淺時,需要適時壓犁,同時,還要穩妥把握木犁方向不能偏離,否則就會造成犁溝重複或者漏犁土地。在山鄉,判斷一個莊稼手優劣,往往一看犁地便知分曉。

那年,鄰家紅姐處了對象,是個俊朗斯文的後生,二人感情甚篤。後生家托媒人來說和,紅姐的父親沒有發難,隻說讓後生種地時再來。後生如約而至,紅姐的父親二話不說,扛了木犁喚後生一起下地。幾趟來回後,紅姐的父親便把犁交給後生,自己坐到地頭掏出煙袋吧嗒吧嗒抽起來,眼睛時不時瞄一下後生。那後生爽快接犁,沒承想交犁時卻變得吭吭哧哧、麵紅耳赤。原來,後生在家排行老小,耕地的活兒有父親和哥哥照應,自己就沒使過木犁,不料卻在對象家出了醜。被耕牛拉得踉踉蹌蹌不說,明明握緊的犁把也不聽使喚地東倒西歪,幾近把持不住,更不用說犁出的土溝了,不僅歪歪扭扭深淺不一,有好幾次木犁還竄到地麵上,連他都被拉跑出數米遠來。紅姐的父親適時接過木犁,隻輕輕說了一句:回去吧,學好犁地了再來,到時候我給辦嫁妝。耷拉著頭的後生紅著臉離開了。一年之後,後生提了厚禮再度登門,先向紅姐的父親深鞠一躬,而後扛了犁下地。這次,犁身被攥得穩穩妥妥,犁開的紅土平平展展躺向一側,犁溝直直朗朗,深淺有度。紅姐的父親沒有食言,兩個月後便置辦齊了箱籠、喜被、衣櫃等,歡歡喜喜送紅姐出嫁。據說,後生那年為學犁地,硬是開墾出好幾畝荒田來反複練習,手都磨出了幾層繭子。紅姐嫁過去後,兩口子勤奮勞作,日子經營得踏實豐足。如今的紅姐已做了奶奶,當年的後生也近花甲,對丈人一家始終護持有加。

當然,木犁並不是任誰都駕馭得了的。木犁生於山野,長於鄉村,有著山鄉農人的耿直倔強,加之鄉人講究男耕女織,是以,在鄉村,駕馭木犁的多是莊稼漢子,他們憑借身強力壯的先天優勢,以及後天在黃土地上不斷摸索、實踐的積累,幾年下來,便熟稔掌握了木犁的秉性及駕馭技巧。木犁本就沉重,入了土更難把控,偶有駕馭木犁的女人,必定是山鄉村落一道獨特的風景,在其巾幗不讓須眉的強大外表下,一定潛藏著生活給予的更深苦難及不為外人道的艱辛。

犁地是力氣活,極其考驗莊稼人的體力和耐力。一個合格的莊稼人,必定是使犁弄耙的好手。山間田地,地塊窄小而分散,幾畝地下來往往有十幾塊之多,耕種起來比川裏的田地要麻煩許多。而種地偏又講究時令,早了晚了,收獲的糧食就會大打折扣,是以,鄉人們誰也不敢偷懶,往往是這邊剛收完莊稼,那邊就要趕著開犁。就這樣,整個耕種過程也要延續十天半月。這期間,起早貪黑是必然的。鄉人們多是天不亮就扛著木犁出門,直到月上中天,才滿身疲憊地回轉。而木犁,必定是鄉人最忠實的陪伴者和幫襯者,它們和耕牛相互給力、配合,和鄉人一起開疆辟土、播植希望,在貧瘠的土地上勾畫出一條條孕育生命的溫床。山鄉,村落,白雲,曠野,耕牛,木犁,農人,組成一幅古樸莊重、黑白分明的山村剪影。如果說土地是鄉人的畫布,那麼,木犁就是鄉人的畫筆,簡單明了的線條,刻印著歲月的軌跡,承載著鄉人的希冀。鄉人一輩子守著土地,木犁一輩子守著鄉人。一片田地,木犁來來回回多少趟,鄉人就來來回回多少趟。一條犁溝,播撒下多少粒種子,就有過鄉人多少腳步。

在鄉間,有多少戶人家,就有多少木犁存在。土地是農人的獵場,木犁就是農人的刀槍。春夏秋冬,一片片黃土地上,木犁與鄉人一起共勞作、同進退,土中入泥中出,鐵質的犁鏵在和土地歲歲年年的交合纏綿中,釋放出銀樣的光華;木質的犁身,年年歲歲和農人的手掌交握摩擦,被潤澤出肌膚的光澤。鄉人們依賴木犁開疆辟土,從土地上收獲賴以生存的糧食,木犁在田間為鄉人負重,田地之外,鄉人們把木犁扛進扛出;木犁沾了泥土,鄉人們會拿手掌輕輕擦拭去;木犁稍有裂痕或傷處,鄉人們必會趕著小心修複,絕舍不得它帶傷過夜。即使農閑時候,木犁也必然被鄉人們悉心妥當地安置在風刮不著、雨淋不著、磕碰不著的安全地帶。鄉人們心裏,木犁不隻是耕種幫手,更是黃土地上並肩作戰的戰友。彎彎的木犁,年複一年和土地耳鬢廝磨,和鄉人風雨與共,早成為鄉人心頭的熱愛和倚重。

現今機械化的時代,已很少看見木犁,它們或以器物、農具的形式陳列在博物館裏,或以漢字或符號的模樣出現在書本或圖畫裏,人們當它是農耕的標識、歲月的見證。木犁和鄉人休戚與共的場景正漸行漸遠。這,正是歲月之寬仁。從負重前行的農耕到自動化操作的進程,是社會科技與文明的進程,更是人類不懈奮進的曆程。艱辛終成過去,曆史不會斷頁,木犁於人類的貢獻和意義,以及和農人風雨與共的歲月,終將成為人類生存史上一抹溫潤的色彩。唯有告別苦難,輕裝上陣,人類行進的腳步和智慧,才能不斷開辟新的疆域和輝煌。

選自 《唐山文學》2020年第5期

© 小說閱讀吧, 版權所有

天津每日趣閱網絡技術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