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永遠的回望

1998年7月，小石考上軍校，離開了新藏線。

三年後，小石軍校畢業了。他再次回到阿裏軍分區汽車營，又奔波在新藏線上。

轉眼間十多年過去了。十多年裏，小石已經記不清自己經曆了多少險情，隻知道那些曾經的絕望一件件成了往事。漸漸地，他對遭遇的驚險淡然平靜，也會對新兵的驚慌失措不以為然。

2009年，八一建軍節那天，中央電視台７套軍事紀實欄目播放了小石帶車隊上山的內容。想到很久沒有見到家人了，可以讓父母從電視上看一看自己。另外，在電視上露麵也是一件令人自豪的開心事啊。他興衝衝地把此事告訴了母親。事情的結果卻大出意外。片中鏡頭讓母親看得泣不成聲。看完節目後，父母立刻打電話，無論如何也要小石轉業回家。萬般無奈之下，小石隻好安慰母親說：電視都是為了宣傳報道才那麼拍的，其實我們並沒有那麼危險、那麼辛苦。

但所有走過新藏線的人都知道，電視鏡頭中能夠記錄的一切，對高原汽車兵來說，既算不上苦也算不上險。它記錄的僅僅是高原行車最平靜、最淡然的一個片段。

新藏公路，起自新疆葉城縣，經阿裏噶爾縣獅泉河鎮，止於日喀則拉孜縣查務鄉拉孜渡口，全線2260公裏。其中，新疆葉城至西藏普蘭段1449公裏，途中要翻越八座5000米以上的達阪，經過十六條冰河，路麵平均海拔4500米，最高處達6700米。年平均氣溫-9℃。走過新藏線，可能一天、兩天或者更長的時間都看不到一輛車，但沿途一定能夠看到車的痕跡。那是不幸遭遇意外、事故或者車禍的車輛留下的印證。

高原漫天飛雪、滴水成冰的寒季，除了戍邊的軍人，這裏是不會有外人涉足的。隻有到了高原的黃金季節——暖季，也就是每年的七八月份，才會有關注這個群體的人們踏足此地。暖季裏，沿途道路沒有積雪或者積雪相對較少，便少了許多危險；隨著氣溫的升高，植物萌發生長，相對緩解了低氧狀況；暖季氣壓略有上升，會減輕低氣壓導致的痛苦。還有，每一個高原人都不會也不願讓尊貴的客人們真正經曆艱險。懷著感恩的心迎接那些願意冒著危險走進這片土地的人們，懷著愧疚和自責悉心照顧那些願意承受高原反應的痛苦來關注自己的人們。讓客人們走過見到便足矣。自己經曆過的一切危險、承受過的所有痛苦實在不忍心也舍不得讓尊貴的客人們體驗。所以電視台記者鏡頭所反映出來的東西，與高原汽車兵們所經曆的一切相比，尚不足萬分之一。

2011年，小石轉業了。原因是他婚後數年一直沒有孩子。因為聚少離多，家裏漸漸產生了更多的矛盾。

2012年，小石當父親了。他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離開高原的日子裏，小石一次又一次回望那“危灘奔一線，峻嶺恐千盤”的天路，回望那“隻恐此中無去路，更從何處睹穹天”的歡愉，回望那“白骨有知還入夢，青山何處可為家”的蒼涼。那是一段由執著鋪就的人生旅程，每一次回望，都被摘空了心肺一般，心裏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