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置信,一幅山水畫,拖拖遝遝畫了三年,還未完工。
按照一般的情況,創作一幅中國畫,少則幾小時、一天,多則幾天、幾個月,不至於畫上幾年。難道是畫家不情願接受任務,消極怠工?或者水平不夠,修修改改難以通過?抑或貪玩不勤,懶散磨蹭?
甚至拖遝到交作業時,畫作的題目都沒取,還是由後世藏家根據畫家的題跋和畫中圖景“添加”“補稱”的。
畫了三四年,在仍未完成的情況下,1350年,畫家在畫上題字承認“閱三四載未得完備”,態度倒是挺誠實的。至於拖遝的原因,畫家解釋說:“蓋因留在山中,而雲遊在外故爾。”把做了一部分的作業留在家裏,自己卻逃到外麵玩去了。畫家似乎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不過,整改的態度比較積極:“今特取回行李中,早晚得暇,當為著筆。”打算利用早晚閑暇時間補筆添墨,完成畫稿。看來畫家不是不懂事,隻是貪玩罷了。
這幅畫,從1347年開始著筆。那一年,在中國曆史上平淡無奇,但是,因為有個叫黃公望的畫家開始創作史上最拖遝一幅畫,這一年——至正七年被人們永遠記住。
也就從那時起,黃公望結廬隱居於杭州富陽廟山塢,用黃公望的話說,是“仆歸富春山居”。當然,黃公望移居富陽的具體時間,研究者還無定論。不管怎樣,富陽是他的“心之歸所,身之歸宿”。來富陽時,師弟無用禪師伴隨同行。一日,無用禪師求師兄以富春山水為景畫一長卷,黃公望欣然應允。這一年,黃公望七十九歲。這麼大年紀了,照理會意識到夕陽西下,生命無多,已拖遝不起。但他是個慢性子,磨磨蹭蹭,而且忍不住時常“雲遊在外”。是什麼風景讓他魂牽夢縈?隻有富春江兩岸的山水了。
富春江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奇山異水,天下獨絕。他踏遍富春江兩岸,“五日畫一山,十日畫一水”,不緊不慢,漁舟唱晚,山林寂靜,皆興之所往,他把靈魂安放在山川草木間。
黃公望創作《富春山居圖》,曆時數載,實在不是態度的拖遝,而是把“畢生的積蓄”都融入到繪畫創作中,嘔心瀝血。一幅偉大的作品,隻有身心合一,人與自然相融,才會激發靈感,了無痕跡地在紙上流淌出來。
《富春山居圖》畫了多久?這又是一個謎。從構思、動筆到繪製完成,有人說三四年,有人說七年,還有專家認為這幅畫最終還是沒有完工。
拖拖遝遝地畫,一出世就引起了轟動。當時如果有藝術熱搜榜的話,一定長期雄踞第一。如今,它的價值早已超越畫卷本身。
這幅畫,牛到什麼程度?
牛到各個時期的收藏家將之視作第一珍寶,爭相收藏。1350年,黃公望將此圖送給無用師弟,《富春山居圖》便有了第一位藏主。明成化年間,沈周收藏此圖。他請人在圖上題字,卻被其子藏匿而失。後現於市,高價出售,先後經樊舜、談誌伊、董其昌、吳正誌之手。清順治年間,宜興收藏家吳洪裕得之珍愛之極,“國變時”置其家藏於不顧,唯獨隨身帶了《富春山居圖》和《千字文真跡》逃難。《富春山居圖》斷成兩截後,《剩山圖》流入民間,《無用師卷》流入清朝宮廷,被乾隆收藏並鑒定為偽作。宣統皇帝把畫夾帶出宮,流入民間。如今,《剩山圖》是浙江省博物館的鎮館之寶,而《無用師卷》則收藏在台北故宮博物院。
牛到有人要帶它同上天堂。吳洪裕癡愛《富春山居圖》,臨死之前,他要焚畫殉葬。“先一日焚《千字文真跡》,自己親視其焚盡。翌日即焚《富春山居圖》,當祭酒以付火,到得火盛,洪裕便還臥內。”他要親眼看著《富春山居圖》點著火,才肯瞑目。這幅畫在吳府已經傳承了三代人,被吳家老少視為傳家寶。幸虧其侄子吳靜庵“疾趨焚所”“起紅爐而出之”,救出了《富春山居圖》。
牛到評價至高無上。後世將《富春山居圖》視為“神作”,將之納入中國“十大傳世名畫”,甚至有人稱它為“天下第一名畫”。
最重要的是,在中國曆史上,還沒有一個人用這多年的時間與河流對話。在對話中,富春江讀懂了黃公望,黃公望也讀懂了富春江。借助富春江,藝術地表達出了內心思想,終成不朽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