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把好木質家具稱為細木家具,一般木質的稱為柴木家具。
照以上性質歸類,我家使用的家具都屬柴木家具,質地多為楊木、槐木、桐木、榆木、楝木、椿木。我記得父親共有兩次請來鄉村木匠打家具,吃住都在家裏。我和師傅同一個桌上吃飯,四個菜,每頓給師傅上一瓶酒,不管他喝不喝。
第一次是我姐要出嫁,第二次是我要結婚。父親說自家打的家具用料大,顯得“實落”。
大件家具打完了,再做大椅子。剩下的碎木料扔了可惜,父親讓木匠師傅拚湊一下做幾十個小椅小凳,我負責刷漆,上桐油。柴木小件排了一院子,晾幹後分成四份,姊妹四家各自帶走。
姥爺去世幾年後,我回到滑縣留香寨舊屋,姥爺平時坐的那一把圈椅還在。為了紀念,我把圈椅帶回長垣書房,擺在聽荷草堂裏。閑時在圈椅上麵坐坐,時光恍惚,聽一院子的空風。
這是姥爺僅存的一把單椅,當年椅子旁邊是一張八仙桌,桌後掛一副紫紅色的楹聯:“詩歌杜甫其三句,樂奏周南第一章。”夏天地下的蟬的幼蟲鑽出來,有的爬到桌子腿上,成蟲飛走了,隻留下一具蟬蛻。
村裏坐具不講究,以敦實耐用為主,誰家有紅白事多是借用桌椅,在北中原鄉村牆上,常會看到白灰寫的廣告: × × 家裏租賃桌椅碗盤。
椅子在我的視野裏出現晚,“椅”字在曆史裏出現早。我看到《詩經》裏有“其桐其椅”一句,就考究,終知道這不是一把椅子,這個“椅”是古人稱的木材,椅和梓、楸都是一個意思。
我一直想寫一部“書法和家具”發生關聯的胡扯書,平時對中國家具留點小意思。知道中原人能坐上椅子是《詩經》年代以後的事。漢魏時期的“胡床”和椅子最接近,大概是椅子的前身;唐代以後椅子分離出來,逐漸完善;到宋朝成為可坐可折疊的“交床”“交椅”,宋江們吃酒表彰,多是論“坐第幾把交椅”,沒有說“坐沙發”。“那一日,史進無可消遣,捉個交床,坐在打麥場邊柳陰樹下乘涼。對麵鬆林透過風來,史進喝采道:‘好涼風!’正乘涼哩,隻見一個人,探頭探腦在那裏張望。”家具,家具。我崇拜的少年英雄史進是坐在一把交椅上,才看到打兔子的李吉。
到明代才是椅子的黃金時期,榫卯交叉。從海瑞到鄭成功到萬曆,成功人士屁股下都坐一把黃花梨椅。全是細木。
三十歲前,我是在遍地柴木的環境裏長大,明朝黃花梨家具是後來在王世襄的圖文裏接觸,我先看到平麵的,後看到立體的。到了2005年,在鄭東新區CBD,一位昔日的行長成了黃花梨收藏家,請我欣賞一把椅子,讓我坐一下試試,他說這一把椅子拍賣行達到百萬。
本想坐試,他這一說我不坐了,我說我是粗屁股,一坐至少打五折,椅子就不值錢了。
2017年5月16日,客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