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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九日

吃過早飯,我把羊鞭交給弟弟小豆,讓他替我先照看一天。我說:“爹問我到哪裏,你就說是到縣裏為咱家賒果樹苗去了。照看好羊,回來我給你捎個燒餅。”

小豆的眼睛眨巴眨巴,咽了一口唾沫,說:“可得說話算話!”

“那當然,哥啥時候都是一條男子漢。”

小豆才六歲,雖說瘦得像一棵豆芽,飯量卻比我還大。爹說過這孩子頭重腳輕,長不高。

我在村口等著,不一會兒,村裏就傳出細碎的蹄聲。蹄聲伴著叮叮當當的銅鈴聲,出來一輛往縣城運沙的驢車。我一看,認識,是我同學高小英她爹,我們村都叫他高大嘴。

我叫了一聲“大嘴叔”,他就招呼我上去。我給他一講,他一拍大腿,樂了,說:

“巧了,這農科所的李科長,當地質員時,在咱村考察過地質,還在俺家吃過幾天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學問挺大的,人也挺能辦事。又有村長的信,賒苗這事沒問題。”

路上刮起細風,驢脖子上的銅鈴遠遠地,像我學校上課時的鈴聲傳得那麼遠。不到一個小時,十裏路就在銅鈴聲與驢腿的亂搖晃中走完了。

到縣城農科所門口,高大嘴叔喊了一聲,銅鈴聲與驢腿也就自然停住了。他對我指指,說:“李科長就在東邊那間屋裏辦公。要是沙賣得快的話,回去我還讓你坐車。”高大嘴叔吆喝一聲驢車就賣沙去了。

我敲門,進去,見裏麵坐著一個人,戴著眼鏡,品著茶,正在看一張《人民日報》,身邊桌上有一大摞書,我看有《曆史文物》《考古》等我沒有見過的書。那人的眼鏡厚厚地一圈套著一圈,如我們鄉下的老酒瓶底子。陷在裏麵的那雙眼像兩顆小黑豆,見我來了,那兩顆小黑豆就放出光芒。

“幹啥,孩子?”

我把村長開的介紹信遞上去。他看著看著,撲哧一聲笑了。

“這趙魁也是的,賒樹苗就賒樹苗吧,還寫什麼符合上級的致富精神,是什麼改革好事,這不是亂聯係嗎?多此一舉。”他轉過頭來看著我:“趙德發,走吧,跟我到後麵苗圃裏去選五十棵。”

我說:“我叫趙大豆,趙德發是我爹。”

他說:“怪不得我覺得你不像趙德發。我在你們村住過,考察地質時,我還收過幾枚古銅鏡呢。”

他把介紹信裝下,領我出去到後麵的苗圃。他對一個年老的管理員說:“給趙村趙德發家選五十棵上等的蘋果樹苗,要根多易成活的。”

我看到苗圃裏滿是各種各樣的果樹苗,上麵掛著寫上名字的小牌子。

李科長拍拍我的肩膀:“等選齊了,你帶走就行了。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到縣裏來找我,我現在還得到縣委去開會。”說完他走了。

在我整理果樹苗的那一刻,我腦海裏浮起了升騰的蘋果花香。

我背著一捆樹苗,站在公路邊等大嘴叔的驢車。過了幾輛叮叮當當的驢車,都不是我們村的,我就背著果樹苗上了公路,準備步行回家。

望著遠遠的路盡頭,這時,才覺得肚子空蕩蕩的。我想象我的肚子一定像是一張吹滿了氣的空空的大驢皮,才想起來我沒有吃午飯。翻翻兜,有五毛錢。小豆不是還讓我帶燒餅嗎?一毛錢一個,幹脆買五個燒餅吧。我吃三個,給他留兩個。

路邊賣燒餅的在火爐前正把燒餅打得啪啪地響,像當爹的在打不聽話的孩子的屁股。

燒餅是剛出爐的,上麵沾滿芝麻,亂糟糟的像爬滿了小黑螞蟻,散發出烤焦的麥子香味。我一連吃了三個,才覺得肚裏踏實了,略微有些內容,又嫌不過癮。可一想起弟弟小豆那眨巴眨巴的眼睛,算了吧,留兩個。我用手巾裹好,裝在背後兜裏,然後背起沉沉的果樹苗,走上公路。

一路再也沒有聽到過驢車上的銅鈴在背後響起,看來賣沙的大嘴叔是要在縣城過夜的,我坐不成驢車了。

黃昏前夕,我才回到家,把肩上的果樹苗卸下,像卸下一個沉甸甸的小石磨,鬆了一口氣。

我這才發覺家中的氣氛不對,仿佛是有炸藥在我家的空氣裏正流動擴散。

我爹虎著臉,娘坐在床沿上,驚恐地望著我,對爹說:“說說孩子就行了,千萬別打壞了身子。”

原來是我走了以後,弟弟小豆放羊時貪玩,不知怎麼搞的,丟了一隻羊。爹在收圈時左點右查,還是差了一隻老母羊,是走失了,還是讓狼叼走了?小豆嚇得隻會吸著鼻涕,糊裏糊塗地說不清。

這可完了!小豆,你這小子這回可讓你哥我“坐蘿卜”啦。

我聽到爹熟悉的散發著煙草氣息的吼聲:“你們都無法無天啦!那隻母羊秋後都能賣兩百塊呀!懷著羔子,這下白白地丟了兩隻。”

我說:“爹,你別怨小豆,都怨我。”

“說得輕巧,兩百塊你上哪裏去找?你會屙錢嗎?會,屙給我!現在就屙兩百塊讓我看看!”

“我今天是想去縣城裏帶些果樹苗,栽到山坡上,長大賣錢。”

“呸,理虧了還強嘴。”

爹揮起竹棍,狠狠地向我的屁股上橫來。竹棍在我的屁股上像一條大鯰魚似的歡樂地跳動,然後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咬咬牙,忍住了,沒有落淚。

“再不教訓教訓你們,讓你們吃點痛,你們都反啦!明天還敢把牛丟啦!把我也丟啦!把家也丟啦!”爹在屋裏轉動著,像籠裏關著的一匹老狼。

娘從床沿上艱難地坐起:“他爹,說說孩子就行了,哪能動真?羊丟了反正也找不到了,打壞了大豆,咱還得花藥費。”

娘趁機推了我一把:“去,回屋吧。你爹也是為你好,明天專心放羊,用心點兒,別再想那麼多歪門邪道了。”

跑了十來裏路,沒想到剛進門屁股上就受到一竹棍的歡迎。我委屈地回到西屋。

摸著被父親打痛的屁股,想起毛巾中那兩個芝麻燒餅。還多虧了這兩個燒餅,爹的棍有一點打在燒餅上麵,我掏出來一看,燒餅早已裂開,像兩個破舊醜陋的黑瓷盤子,毫無光亮,咧著沒牙的嘴巴。

我來到弟弟的床前,見到小豆早已睡著了,眼角還掛著一顆淚珠,像天上一顆孤獨的小星星懸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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