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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或可怕的愛人

1

卡夫卡放棄婚姻並不意味著他厭惡女人,他對待女人的態度著實令人匪夷所思。

在某些時候,他想念她們,一刻也離不開她們,把她們看作拯救自己的女神;在另一些時候,她們又像是瘟疫,是疾病,她們傷口的血會使牛奶變酸,使水果變壞,使酒發酵,使琴弦斷裂,使食物有毒,引起疾病、戰爭中的死亡、無能和畏懼。死亡、毀滅、黑暗、虛無、恐懼,這就是“她們”的房間。卡夫卡一生都想進入這“房間”,一生也未能進入。

在痛苦的精神折磨中,他隻能想出這樣的建議:最親愛的,帶著我走吧,但是不要忘了,不要忘了及時把我推開。的確,卡夫卡懷著這樣奇特的心理和情感,他與菲莉斯怎麼能有幸福呢?他在一則日記中甚至寫道,“訂了婚就像一個罪犯”。

2

自卡夫卡與菲莉斯第一次見麵的三個月後,他們的通信頻繁起來,變成一天兩封或三封,有時覺得這樣還不夠,幹脆拍電報。這時卡夫卡似乎完全沉浸於對菲莉斯的愛情之中。

他對她寫道,他醒著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時刻不曾想到過她;他的創作也不得不停下來,因為他太想她了。睡著的時候,幾乎每天晚上夢到她。他在信中不斷表達自己等待菲莉斯來信的迫切心情,她的每一封信他都讀上數遍甚至二十遍。他在自己的辦公室盼望郵差的到來,如果郵差沒來,他會馬上跑回家去,看看信是否寄到家裏了,他跟家裏人交代收到他的信馬上給他送來。有時一天半天沒收到信,他會急得恨不得去打長途電話,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菲莉斯。在夢中,看見屋裏樓梯都鋪滿了菲莉斯的來信,於是高呼:真是好夢!他自己寫信是為了擺脫這些快要把他炸開的感情。他經常在信中寫道:自從遇上你,一切都變得光明了;我在快要完蛋的時候遇上了你。

在這些信中,熱烈的感情表達並非始終占著統治地位,低沉的調子也時常出現,感情危機時常發生,“最親愛的”也換成了“我的小姐”。有時卡夫卡會寫下這樣的話:“我與你的關係是幸福與不幸的混合;你應該拋棄我,因為我不像一般情人那樣握著你的手,而是拽著你的腳,使你寸步難行;我聽到你在叫‘夠了夠了!’”

他明明日夜期待著菲莉斯的來信,半天不來信都受不了,卻寫道:您最好一個星期給我寫一封信……我受不了您每天的來信。

他還這麼說過:假如我聽到您說您愛我,我會驚恐萬狀;假如我聽不到這樣的話,我就會想一死了之。他比喻他們的關係說,我們現在也許可以緊緊地握住手了,但我們腳下的地板不是固定的,它不停地、不規律地移動著。

他對他們倆是否該結合的心情也總是矛盾的,一會兒說:“看來我們隻能分手了。”一會兒又問:“你想做我的妻子嗎?”

他說過他真想放下筆不再給菲莉斯寫信,“不再老是拖著你不放,叫你老彎著腰。聽任洪流把我衝走吧”。可是他仍然不斷地寫信,向菲莉斯表達自己的愛慕之心。

如果我們把他致菲莉斯的信和卡夫卡同時期的日記對比看,我們會看到卡夫卡與菲莉斯之間的每次見麵幾乎都使卡夫卡感到窒息;可是在信中他卻如魚得水,自由自在地宣泄自己的情感,不管是戀愛也好,抱怨也好,牢騷也好……都無拘無束地倒了出來。

卡夫卡的這種狀態伴隨著他和菲莉斯交往的整個過程,每一次訂婚和解約,都是他感情的極度高漲和瀕臨崩潰的表現。從女性的角度看,菲莉斯真可謂一個堅強而勇敢的女性,她耐著性子配合著卡夫卡周旋了這麼久。菲莉斯有很多次也是忍無可忍,她有時斷然離開,跑到自己的朋友那裏哭訴,而她的女友也不得不時常介入他們的分分合合。

3

跟密倫娜的關係也是這樣,卡夫卡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她,但當密倫娜來到維也納和他約會時,他又拒絕見她。他唯恐在維也納的街上碰到密倫娜,他甚至寫信告訴她,不要到某個街區去,因為他有可能去那兒。

對卡夫卡來說女人最可怕之處是她們會幹擾他的創作。盡管卡夫卡與女人的愛情和婚姻是以解約而告終的,盡管卡夫卡堅信愛情和婚姻對於他所執著的文學事業隻能起到幹擾的作用,但他與女人特別是菲莉斯之間的愛情關係還是為他提供了創作素材。

《判決》中隻有兩三處重複地寫到男主人翁“和一位名叫弗麗達·勃蘭登菲爾德的小姐訂婚了”,這位弗麗達·勃蘭登菲爾德小姐,就是菲莉斯小姐。

在《城堡》中,一個名義上的土地測量員K,應聘前去城堡報到。為了見到某個衙門的長官克拉姆,以便設法進入城堡,K勾引了克拉姆的情婦——在當地旅館酒吧間當侍女的弗麗達。弗麗達是一個謙和可親的姑娘,她臉頰凹陷,頭發長得很好看;她那雙手非常嬌嫩而柔軟,一對眼睛裏含著深深的哀愁……她也是以菲莉斯為原型的。

《訴訟》也出現了一個女性形象,比爾斯納小姐。

她肩膀狹窄,略帶紅色的頭發束得緊緊的,發圈很低,這幾乎就是菲莉斯的特征。K對比爾斯納小姐很有好感,旁人議論她常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他總是不信。他借故進了她的房間,見她倒在沙發上,便去吻她的額頭;最後瘋狂地“抱住她,吻她的嘴,接著又吻遍了她的臉,就像一隻幹渴的野獸用舌頭盡情地吸吮一潭終於找到了的清泉。最後他又吻她的脖子、她的咽喉,他的嘴唇在那兒停留了好長時間”。小說結束,K被帶去處死時,“這時,比爾斯納小姐出現在他們麵前,她正從一條比較低的小街踏上了通向廣場的台階。究竟是不是她,還沒有完全的把握,可是卻非常相像”。

雖然卡夫卡沒有跟菲莉斯結婚,可她卻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於他的記憶中,成為他的愛人。

4

多數讀者的印象中,卡夫卡是一個極度抑鬱、脾氣暴躁、喜怒無常、極難相處的人,但事實上卡夫卡在生活中是一個精神健康、內心簡樸的人。

他的朋友韋爾奇在回憶中說:“他身材修長,性情溫柔,儀態高雅,舉止平和,深暗的眼睛堅定而溫和,笑容可掬,麵部表情豐富。對一切人都友好、認真;對一切朋友忠實、可靠……沒有一個人他不傾注熱情;他在所有同事中受到愛戴,他在所有他所認識的德語、捷語文學家中受到尊敬。”

他的另一個親密好友馬克斯·布羅德也說:我總是不斷遇到卡夫卡的那些隻通過書認識他的崇拜者們對他所抱的完全錯誤的設想。他們以為他在待人接物中也是抑鬱的,甚至是絕望的。事實恰恰相反,在他身旁會感到舒服。在與親朋好友交談時,他的舌頭有時靈活得令人驚訝,他能夠激越亢奮,直至忘我,這時風趣的話語和開懷的笑聲簡直是無休無止。他喜歡笑,笑得歡暢,也懂得如何逗朋友們笑,但他同時又在日記中悄悄地寫下:“我和別人談話是困難的。”

這樣看來,卡夫卡好像是個虛偽的人,但他同時也是20世紀最真誠的人之一。他就是這樣把這些矛盾集於一身又使它們激烈碰撞,就像他對待女人的態度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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