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十歲那年,阿娘笑嗬嗬地撿回了一個七歲的稚子。
我站在一旁,聽到阿爹為他取名孟歡回。
「阿姐,吃雞蛋。」孟歡回將一個熱雞蛋塞進我手中。
看著我大口大口吃飯的樣子,孟歡回咧開嘴大笑起來,「阿姐,你吃慢些。」
耳邊是燦爛的少年氣,如同熱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喜歡阿姐這個稱呼,更喜歡孟歡回。 有他在,阿爹不再飲酒,也不再和阿娘吵架,我還能每天吃到從前沒吃過的東西。
這樣的日子,是我從前不敢想的。
「阿姐,這個字念歲。」少年的手細細軟軟的,緊緊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地在濕軟的沙土上寫下‘歲’字。
「是歲歲歡愉的歲,亦是孟歡歲的歲。」
我的名字,從未這樣被人解讀。
我低著頭,盡量將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晰,「孟歡歲,歲歲歡愉?」
再抬首時,早已淚濕眼眶。
但我知道,他終是要離開這裏的,少年誌在四方,絕不會苟於一處。
所以在遇到那麼美好的周繹後,我曾控製不住地患得患失起來,「阿繹,你的理想是什麼?」
周繹滿臉溫柔地托起我的頭,「我的理想便是你啊歲歲。」
他一頓,繼續說道,「無論任何時候,你都可以直接問我,我亦會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你。」
溫熱地淚水從眼角滑落,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曾這樣苦,因為我所有的運氣都用來遇見周繹。
這個如神明一樣,來救贖我的人。
4.
那天以後,我終日插著玉簪躺在廊下的木椅上,無悲無喜。
周繹蹲下身,「歲歲,你怎麼了?」
「我在等人。」
「在等誰?」
在等誰呢?
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他,對不對?」我看向他,想要透過他尋覓什麼。
「你將他還回來,好不好?」
字句之間,是卑微、是央求。
周繹一顫,隨後起身靜靜俯視著我。
他背著天光,呼嘯的寒風裹挾著雪從他身側吹落在我的手上。
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我仍感到毛骨悚然。
遲遲暮色,唯有雪光微微。
不遠處的角落裏,有人如鬆樹一般直挺挺地站在那裏,頭頂兩肩堆滿了雪,如同院中的雪人。
那是周繹送來保護我的死士。
我招招手,死士便從積雪中向我走來。
「周繹不在時,你便站在屋簷下吧。」
周繹曾說死士會嚴格遵從他的指令,可今日死士竟點頭應下。
不多會兒,身側便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
我側目,死士身上融化的雪水正從他的指尖和衣角滑落。
我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飛鳥朝爐子中加了塊炭,「夫人,死士是沒有名字的,他們隻認主人的信物。」
我低低應了聲。
臨走時,我回頭。
死士反常鬆弛地倚靠在廊間,遺世獨立,猶如我相識很久又心心念念的人。
三日後,林都尉夫人陳繪裙來訪。
我放下手中的書連忙向她迎了上去,「今日姐姐怎來得這麼早?」
這幾日,陳繪裙常往太尉府跑。
一來二去,我們便熟識起來。
「還不是周繹說你日日悶在府中,讓我多來陪你說說話。」她雖笑著說話,語氣卻並未有喜悅,「周太尉…沒在府中吧。」
我搖搖頭,「去上朝了。」
「妹妹可曾聽說,君二酒樓之事?」
前日落幕,君二酒樓有人大肆屠殺百姓,激起民憤。
「略有耳聞。」
陳繪裙握住我的手,「犯案者是周繹。」
我的手猛得一抖,片刻便冷汗涔涔,「怎麼可能…」
「此事確認無疑,山輿縣灶神廟附近亦在一夜間死了幾十人。」
山輿縣,灶神廟。
那兩年的日日夜夜,念茲在茲。
怎會這樣巧合。
「不會的…」我不住地搖頭,直到淚水從通紅的眼底溢出。
我再聽不清陳繪裙的話,隻覺得頃刻間山倒樹傾。
周繹回府時,已接近正午。
我用微腫的眸子定定地望著他,「告訴我,他們是不是你殺的?」
他回望,「是。」
我步步後退,看著這個如魔鬼一樣的人,「為什麼?」
似是殘存的愛意牽扯,我強迫自己站定試圖喚回他的良知,「阿繹,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從前?」他緊緊拽住我的手腕,自嘲般地笑了笑,「那你可知我從前克製守禮,一心為民,可現在那些刁民卻要將我最愛的人推入泥沼!」
言語中是一種幾乎將他吞噬的憤怒。
我踉蹌半步,整顆心緩緩沉下去,似要將我拖入阿鼻地獄。
那些人,當真因我而死。
手腕酸脹鈍痛,我用盡力氣想要掙脫他的束縛,可身子卻終是虛軟飄浮。
良久我才嘶啞著嗓音道,「我半生都在泥沼,早已不懼這些。」
「可如今你有我!」他的眼底滿是瘋狂的愛意,「倘若誰再辱你清白,我不惜躍下神壇,淪為青麵獠牙的惡鬼也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這種癡顛與占有讓我莫名恐懼,此刻我滿心唯有一個想法。
——逃,逃得越遠越好。
5.
「歲歲,待我衣錦還鄉定回來娶你,」少年接過我手上的行囊,「你定要等我。」
我收回挽留的手,低聲道,「阿弟,一路小心。」
可孟歡回離家闖蕩江湖的當日,阿爹便將我趕出了門。
我自出生,便是個盲女。
阿爹唾棄道,孟家不需要瞎子,更不需要女子。
將餓死時,一瀕死之人朝我嘴裏塞了口粗糧,「姑娘,我需要你。
「求你,救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