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難時,我被一將死之人所救。
臨終前夕,他將藏匿在破廟的重傷男子周繹與七歲稚童阿晟托付於我。
為報恩,我犧牲清白身為周繹尋大夫。
他痊愈後待我體貼入微,性子更是風趣又溫雅,我心往之。
然我們成親四年後,他卻一朝成為暴虐無道的花寂城太尉,親手射殺我阿弟,「歲歲,往後你的身邊隻能有我。
「誰來,我便殺誰。」
1.
門吱呀晃動了一聲。
秋季多風,期望落空太多次,我並沒有睜眼。
「歲歲,」來人停在我身旁,蹲身搭上我的手腕,「和我一起離開花寂吧。」
一顆心,再次沉下。
我緩緩睜開眸子,幹燥的風吹得我眼角浸出一片潮濕,「阿弟,我不走。
「我要在這裏,等阿繹回來。」
孟歡回拿劍的手指節泛青,險些捏碎劍身上鑲嵌的藍寶石。
他使力,生生將我從躺椅上拽了起來,「周繹待你如何,我便待你如何。
「不,我會比他待你更好。」
他的語氣軟了下來,帶著一種近乎懇求的誠摯,「歲歲,同我走吧。」
我未回話,耳邊便傳來尖銳的割裂聲,孟歡回偏頭,接住了朝他而去的碎石。
石子不過拇指大小,可他的整條手臂卻猛然抖了一下。
他拔劍,「來者何人!」
「孟少俠此舉,怕是不妥吧,」周繹立在台階之上,一張臉冷得如寒冬的冰,「歲歲,是我的妻子。」
從前周繹終日穿著素色的衣裳,鬆垮隨意地搭在身上,今日卻穿著黑色勁裝,整個人看上去利落冷酷。
連帶著氣質也截然不同。
他向我伸出手,刻意將語氣放溫和,「歲歲,過來。」
我毫不猶豫地搭上他的手,無論他變成什麼樣,都是自己最愛的夫君周繹。
如此,便夠了。
「周繹!」
察覺到孟歡回的殺意,周繹身側之人紛紛將他圍住,「傷太尉者,誅。」
「別傷他!」我看向周繹,「阿繹,別傷他,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周繹頷首,定定地望著我,「歲歲,如今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尉,你願意和我回京嗎?」
我最向往的本是恬淡安閑的生活,但倘若沒有他,那樣的生活又有何意義,「你去哪,我便去哪。」
午後,車輪碾碎濕黃的落葉,緩緩前行。
我掀開轎簾,看著熟悉的地方一寸寸朝身後掠去,心中不免忐忑起來。
「歲歲,別怕…」
蕭蕭秋風中,我好像聽到了什麼。
可我回頭,轎中誰也沒有。
2.
我望著雪壓鬆枝,這才恍然察覺自己入京竟已近三個月。
而在這期間,我僅匆匆見過周繹一麵。
看來今日,他又不回府了。
我起身,正要悻悻回去便聽到遠處傳來雀躍的聲音,「孟姐姐,孟姐姐!」
「阿晟!」
我也是最近才知,阿晟姓蕭,曾是花寂太子,六年前宮變,恩人與周繹正是為了保護他而遭難。
話說出口頓時發覺不該這般口無遮攔,便急忙跪下,「臣婦拜見皇上。」
再抬首,跟在阿晟身後的周繹早已離去。
阿晟斂起笑容,故作生氣,「幾月未見,孟姐姐倒要和我如此生分。」
「我隻是怕你落人口實。」
他雙手叉腰,帶著幾分孩子的傲嬌,「我是皇帝,誰敢背後說我的不是?」
我掩唇輕笑,「那是自然。」
天將將落黑時,周繹正闊步從太尉府後門外走去。
「周繹,」我提著燈,做好了等他一夜的準備,「你為何要躲著我。
「阿晟說朝政已穩,如今又有太師輔佐,早已不需太尉入宮。」
三兩句便將他的借口堵的死死的。
臥房內,周繹吹滅燭火,隨後筆直地躺在我身側。
我習慣性地去抓他的手,指腹觸碰的瞬間,他全身不自然地僵住。
盡管他很快便放鬆下來,回握住我的手,但本能不會騙人。
那是對不熟悉之人下意識的抵觸。
我與他成婚四載,可如今他的身邊猶如大霧四起,我突然就看不清與我同床的,究竟是怎樣的人。
第二日,孟歡回前來探望我。
「天寒地凍,周繹連給你做件大氅都舍不得嗎?」說著,他便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披在我身上。
我還未來得及說話,周繹不知從哪疾步而來,拉開了阿弟,眸子裏充滿敵意,「孟少俠既是江湖中人,難道不懂他人妻不可欺的道理麼。」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壓迫與狠勁,與從前的隨性歡脫大相徑庭。
「你!」
眼看二人劍張拔弩,我連忙緩和道,「阿弟你先走吧,我還有話想和阿繹說。」
孟歡回離開後,我裹緊單薄的披風笑著問,「阿繹可還記得,我曾問你有何理想?」
口中冒出一團團霧氣,又立刻消融。
我微頓,「你說,你的理想是做官。」
良久,周繹默默點了點頭。
指甲狠狠嵌進肉裏,直至手中潮濕一片。
那句‘我的理想便是你啊歲歲’仍猶言在耳,可眼前人還是彼時人嗎?
我愛的,不是眼前的周繹。
不,或許他根本不是周繹。
一種幾乎顛覆認知的想法止不住地野蠻生長,幾乎占據我所有的意識。
3.
孟家家道中落,隻留下阿爹一個後代,然他用盡家財娶的妻卻生不出兒子。
他氣憤地對不能生育的阿娘說,「以後就叫她孟歡碎。」
孟歡碎,一腔歡喜落空,碎的渣也不剩。
這是我後來無數次聽到醉酒的阿爹對我說的話。
這句話是我名字的由來,亦是我一生都走不出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