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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黃:原生家庭的底色

泰始八年的傳奇

曆史的長河波瀾壯闊,曆朝曆代的平常年份皆為其不甚起眼的浪花。西晉的泰始八年,即如此。泰始,是西晉開國皇帝司馬炎用的第一個年號。泰始八年,即公元272年。

如同曆史上的每一個普通年份一樣,這一年,有生有死。“書聖”王羲之的老師衛夫人出生,竹林七賢之一、與嵇康一起打鐵藐視鐘會權勢的向秀去世。同年去世的還有司馬家族壽命最長的司馬孚,他以93歲高齡故去,留下遺言:“有魏貞士河內司馬孚,字叔達,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終始若一。當衣以時服,斂以素棺。”(《資治通鑒》)司馬孚是晉武帝司馬炎的爺爺、司馬懿的弟弟,他的去世意味著三國一代風流真正的煙消雲散,穿著舊朝魏國的衣服下葬,也說明西晉建國初期的人心並非完全傾向新王朝,如偏安江南一隅的東吳皇帝孫皓,在自己的小王國裏一邊花天酒地,一邊做著統一中國的美夢。三國的另一霸主蜀國,已滅國多年,其樂不思蜀的末代皇帝、被西晉封為安樂思公的劉禪,已於前一年(泰始七年)在洛陽去世。改朝換代,風流雲散;時移世易,百廢待興。

泰始八年,是壬辰龍年,作為晉朝真龍天子的司馬炎,於國事,對南方的東吳政權磨刀霍霍,命令龍驤將軍王濬“罷屯田兵,大作舟艦”,有攻吳之計;於家事,他有安頓之計,鑒於後宮女子左芬出色的文學才華,司馬炎將她提拔為修儀。這一年的二月,他還為太子司馬衷迎娶了太子妃賈南風。

二月,辛卯,皇太子納賈妃。妃年十五,長於太子二歲,妒忌多權詐,太子嬖而畏之。(《資治通鑒》)

惠賈皇後諱南風,平陽人也,小名旹。父充,別有傳。初,武帝欲為太子取衛瓘女,元後納賈郭親黨之說,欲婚賈氏。帝曰:“衛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家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家種妒而少子,醜而短黑。”元後固請,荀<E:\圖書2022年\魏晉南北朝女子圖鑒\加2.tif>、荀勖並稱充女之賢,乃定婚。始欲聘後妹午,午年十二,小太子一歲,短小未勝衣。更娶南風,時年十五,大太子二歲。泰始八年二月辛卯,冊拜太子妃。妒忌多權詐,太子畏而惑之,嬪禦罕有進幸者。(《晉書·列傳第一》)

無論是唐人房玄齡領銜編撰的《晉書》,還是宋人司馬光撰寫的《資治通鑒》,史書上的賈南風都是又黑又矮又醜又毒又色又狡詐的醜陋形象,可謂占盡天下醜之最。其實,選她做兒媳婦,西晉開國皇帝晉武帝司馬炎一開始是抱有極大的抗拒心理的。

《晉書·列傳第一》如此描述賈南風的模樣:“短形青黑色,眉後有疵。”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司馬炎為兒子司馬衷挑選媳婦,心目中的形象與賈南風可謂完全是背道而馳的,他的標準可是相當高的。民國時著名教育家陳東原評價司馬炎的選兒媳標準時說:“拿種之賢妒作第一個標準,足見對於女子是希望其柔順的。其次便希望其多子;當時觀察女子將來多子與否,也隻能就其種觀察,如果她一脈宗支是蔓衍的,便認其為多子了。希望多子,正表示宗嗣觀念之重。其次講到她的色貌,端正、長、白,便是美的標準。”1可見,作為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司馬炎對接班人——太子的婚事是極其慎重的,希望太子妃是一名長相好、生育能力強、賢惠柔順的有教養美女。為此,他像普天下所有愛操心的父親一樣,放眼望去,早早鎖定了理想中太子妃的目標,那就是司空2衛瓘的女兒。史書記載,衛家可是世代子弟都顏如玉,家族裏美男美女如雲。流傳千古的“看殺衛玠”的典故,就出自他家。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謀算。最終,司馬炎違背初心,改變主意,竟從他最厭惡的“賈家種妒而少子,醜而短黑”的賈府中選中賈南風做兒媳,從而為自己辛苦建立的帝國埋下禍根。之後的歲月裏,深居後宮的賈南風以一己之力挑撥起“八王之亂”,“八王之亂”引起少數民族南下,少數民族南下導致西晉滅亡,西晉滅亡後出現五胡十六國和南北朝,從而使中國大一統的政治和文明出現斷裂,影響不可謂不深。此為後話。

危機和禍根,自泰始八年“二月,辛卯,皇太子納賈妃”就埋下了。然而,彼時的司馬炎在這一年還在為消滅三國的餘孽東吳做準備。作為西晉的開國皇帝,他還在為建立大一統的中華帝國而努力奮鬥,沉浸在“天下一統”美夢中,雄心勃勃的他又怎會料到自己的一念之差竟為帝國帶來四分五裂的後果?

彼時,同樣做著“天下一統”美夢的,還有東吳的孫皓。泰始八年,東吳與西晉在西陵展開大戰,西晉大將羊祜戰敗,被貶為平南將軍,東吳則大獲全勝。但美夢畢竟是夢,如幻如影,如風如露,終究破滅。東吳的孫皓沒能等來“青蓋當入洛陽”的榮耀,反而是八年後(公元280年)以亡國之君的屈辱身份被押送至洛陽。同樣,在洛陽宮殿宏偉寬大的龍椅上高高端坐的司馬炎,終於迎來了天下一統的輝煌時刻,幻想著江山的千秋萬代,卻沒想到這一美夢將被自己選中的醜兒媳擊碎,而這個日後差點掀翻西晉皇位的賈南風,是司馬炎親手下詔娶進家門的。

吳主既克西陵,自謂得天助,誌益張大,使術士尚廣筮取天下,對曰:“吉。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吳主喜,不修德政,專為兼並之計。(《資治通鑒》)

泰始八年,還給曆史留下兩場著名的口舌之爭。其一是賈充(賈南風之父)為維護司馬家族的利益,曾指使人在眾目睽睽下殺死魏國的皇帝曹髦(高貴鄉公),弑君的他被人以“高貴鄉公何在”質問得惱羞成怒卻也無從辯解,但弑君的他也正是憑借弑君“功績”而成為西晉的核心權貴人物,女兒賈南風由此得以踏進皇宮成為太子妃。曆史證明,賈南風挑起的“八王之亂”是西晉滅亡的開端。其二是當時著名的務實大臣羊祜非常不喜華而不實的人,對前來拜訪他的王衍沒有好臉色,認為他誇誇其談,並預言他“當以盛名處大位,然敗俗傷化,必此人也”。王夷甫即王衍,是西晉著名的清談家,後來高居宰相之位,西晉滅亡,王衍等高官權貴的清談誤國也是其中重要的因素。可以說,泰始八年,西晉尚未完全統一全國,卻已於前朝和後宮中埋下亡國的種子。

醜女賈南風在這神奇的一年,就此闖進人們的視野,走上曆史舞台,開始自己濃墨重彩的表演。

賈充與朝士宴飲,河南尹庾純醉,與充爭言。充曰:“父老,不歸供養,卿為無天地!”純曰:“高貴鄉公何在?”充慚怒,上表解職;純亦上表自劾。

羊祜不附結中朝權貴,荀勖、馮紞之徒皆惡之。從甥王衍嘗詣祜陳事,辭甚清辯;祜不然之,衍拂衣去。祜顧謂賓客曰:“王夷甫方當以盛名處大位,然敗俗傷化,必此人也。”(《資治通鑒》)

誰為醜小鴨披上紅嫁衣?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大約很少有人會設想:假如司馬炎得償所願,選取的太子妃是衛瓘家的女兒,曆史進程會發生改變嗎?曆史沒有假設。多數人關注、好奇的是,一個黑、矮、醜、毒、色、狡,幾乎沒有什麼優點的女人,是如何走上西晉政治舞台,並長袖善舞地毀掉司馬氏殫精竭慮、苦心謀劃篡奪來的江山呢?

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有句名言:“凡存在的就是合理的。”這裏的“合理”約為“合乎常理”。有著“千古第一醜後”之稱的賈南風能登堂入室,嫁給中華帝國皇帝之子、太子司馬衷,自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可以說,彼時的她,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先說天時。當時賈南風的父親賈充,因為擁立司馬氏家族奪取天下有功,被封為魯郡公,權傾朝野。彼時,賈充“無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專以諂媚取容”,很得統治階級信任;兼之他的女兒(與前妻所生)嫁給司馬炎的弟弟司馬攸,與皇家有姻親關係,賈充的權勢如日中天。朝中有些大臣看不過去,就想方設法建議皇帝,將賈充派往邊疆之地平叛。賈充深以為憂,不願去冒險,卻也不敢違逆皇帝的旨意。正當為難之際,前來為他餞行的老朋友荀勖就給他出主意:將女兒許給太子,要準備婚事,作為嶽父的他自然就不能遠赴邊疆送死。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賈充大喜過望,依計行事,所謂“獨有結婚太子,不頓駕而自留矣”“既而皇儲當婚,遂不西行”。如此,賈南風作為賈充的女兒,就有了婚配太子的可能。此謂天時。

再說地利。地利即賈南風居住的環境和所處的地位。有了天時,隻是表明賈充之女有了婚配太子的可能,並不能就此認定賈南風一定能嫁給太子成為太子妃。因為賈充的女兒有好幾個,如賈荃、賈裕、賈南風、賈午等。賈荃、賈裕為賈充前妻所生,且已婚配,不必考慮。獨有賈午是賈南風的親妹妹兼潛在情敵,況且一開始,晉武帝就打算將賈午婚配給太子,然而這個賈妹妹實在運氣不好,沒有母儀天下的福氣,年齡小,身高不夠,連新娘子的嫁衣都撐不起來,於是,幸運的金蘋果就砸到醜女賈南風的腦袋上,一代醜後由此走上曆史舞台。此為地利相助也。

充既外出,自以為失職,深銜任愷,計無所從。將之鎮,百僚餞於夕陽亭,荀勖私焉。充以憂告,勖曰:“公,國之宰輔,而為一夫所製,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辭之實難,獨有結婚太子,不頓駕而自留矣。”充曰:“然。孰可寄懷?”對曰:“勖請行之。”俄而侍宴,論太子婚姻事,勖因言充女才質令淑,宜配儲宮。而楊皇後及荀顗亦並稱之。帝納其言。會京師大雪,平地二尺,軍不得發。既而皇儲當婚,遂不西行。詔充居本職。(《晉書·列傳第十》)

最後是人和。醜女賈南風醜則醜矣,她背後龐大的利益集團亦不可忽視。為她鋪就嫁入皇室之路紅地毯的人,就是她的好父親、好母親。她的父親賈充,自不必說,不願去邊疆冒險平叛,自是絞盡腦汁促成女兒嫁給太子,況且以他擁立司馬氏建立晉朝的功勳和官職威勢,以及自己多年經營的官場人脈和朋友圈子,自有一批趨炎附勢之徒,自願自動地為他效犬馬之勞,朝中稱頌賈南風賢惠的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前文敘及的荀勖即為其中一員。

賈南風的母親郭槐,更是曆朝悍婦之代表。她的悍,不僅表現在對丈夫情事的嚴格把控上,還在於她能審時度勢,準確而果斷地抓住事件的關鍵點。比如為女兒擇婿,她鎖定晉朝未來的皇帝——太子司馬衷,並不忌諱彼時傳聞裏司馬衷的白癡形象,也許她知道自家女兒的黑矮醜也是一大弱點,癡兒醜女成絕配,可謂精明至極。對自家劣勢清楚無比的郭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竟向富有四海的皇家——武元皇後楊豔行賄。皇家會缺錢嗎?還用得著收受賄賂嗎?答案是肯定的。

晉朝是個奢侈成風的朝代,奢侈過度必然囊中羞澀,沒錢自然就會接受不義之財,行賄受賄,賣官鬻爵,就連當朝皇帝晉武帝都不能避免。有一次,晉武帝問司隸校尉1劉毅:“你看朕和漢朝哪個皇帝能相比?”劉毅乃正直之士,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桓帝、靈帝。”桓帝、靈帝是漢朝有名的昏庸皇帝。晉武帝作為開國之君,自覺英明過人,本想收獲讚揚之詞,聽到拿他跟昏庸皇帝作比,心中不悅,就問:“為什麼這樣說?”劉毅毫無畏懼地說:“桓帝、靈帝賣官的錢,都充入國庫;陛下您賣官的錢,都用作個人開銷。這樣說來,您還不如桓帝和靈帝呢。”晉武帝知道劉毅說的都是事實,隻好強作笑顏打哈哈:“可惜桓帝和靈帝沒有像你這樣敢於直諫的忠臣,這樣說來,我還是比他們幸運。”身份高貴的皇帝,被臣下如此譏諷而不能理直氣壯地懲罰他,除了表明晉武帝略有雅量之外,最重要的是說明晉武帝本人心中有愧,默然即為承認。唐代詩人周曇寫過一組多達193首的詠史詩,評騭曆史人物,談及晉武帝時,其詩雲:“漢貪金帛鬻公卿,財贍羸軍冀國寧。晉武鬻官私室富,是知猶不及桓靈。”此言可謂不虛。

初,賈充妻郭氏使賂後,求以女為太子妃。及議太子婚,帝欲娶衛瓘女。然後盛稱賈後有淑德,又密使太子太傅荀顗進言,上乃聽之。(《晉書·列傳第一》

俗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當朝皇帝都如此,何況皇後乎?楊豔皇後果然不辜負郭槐的厚望,收了賄賂後,就極力向皇帝誇讚賈家女兒的賢德。自古以來,枕邊風是最溫柔,也是最猛烈的風。為報答郭槐的賄賂,身為尊貴皇後的楊豔,不僅自己給皇帝吹枕邊風,還拉上太子的老師荀顗一起給晉武帝灌迷魂湯,真可謂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可惜,貪婪的楊皇後尚不知,凶悍醜陋的賈南風,豈是她的傻兒子司馬衷能駕馭得了的?她是在親手幫丈夫和兒子的王朝選擇掘墓人。

無論如何,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的賈南風成功了,在父母的輔佐以及賈氏利益集團的推波助瀾下,她青雲直上,坐穩了太子妃的寶座。父母親友齊上陣,烏鴉飛上梧桐樹。

毋庸置疑,賈南風是著名的醜女一枚,但她是王公世族的女兒,能在美女如雲的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一躍成為皇室的太子妃,這不能不說是拚爹拚媽的結果。在任何時代,拚爹拚媽都是子女婚姻角力的體現,也是社會現實。古代傳統社會的大多數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無法真正接觸社會,對男性、對婚姻隻有幻想權,沒有決定權,故而,婚姻與其說是子女的聯姻,不如說是父母的半生經營成果展現,拚的是父母的眼界和積累。正如美國著名漢學家伊佩霞所說:“女人婚後過的日子是績麻還是教孩子讀書,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她們加入的那個家庭的社會和經濟條件,而且沒有什麼比她自己出生的家庭情況更有可能預測她會嫁到什麼樣的人家。”1

母親的翻版:醜陋、妒忌

著名心理學家武誌紅曾說:“基本上,人一生有兩個家庭:一個是自己出生、成長的家庭——我們稱為原生家庭;另一個是進入婚姻生活後所建立的家,也就是自己‘當家’的家。”於女人而言,雖然在婚後建立的家是自己做主當家的二人世界,但在家庭和社會上處理人際關係的方式方法,對待事物的思考和行為,卻無一不體現了自己原生家庭父母教育的巨大影響力,這影響甚至是刻在骨頭裏,流在血液裏,今生都無法改變的。比如,一代醜後賈南風,她的典型形象醜、妒、狡、毒,甚至她的少子,都可從其原生家庭窺見端倪。

史書沒有詳細記載賈南風婚前的任何動態,所有的暗箱操作和幕後謀劃盡由長輩們去表演,所以我們不清楚這位麵相不討人喜歡的女孩是怎樣度過她的青蔥歲月的。對每個青春期女孩子都很在乎的外貌,她自卑嗎?對朦朧的愛情,她動心嗎?對未來的夫婿,她期待嗎?因為史料匱乏,這一切,我們都無從知曉,如同大多數曆史女人的模糊麵孔,人們並不關注她們的個人情感。曆史,隻看結果。

史書中,賈南風一出場,已是15歲,且直奔結婚而去。“更娶南風,時年十五,大太子二歲。”15歲的少女賈南風,身披嫁衣,珠環翠繞,嬌羞著,好奇著,被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接進神秘森嚴的太子府。

宮門一入深似海。比太子大兩歲的醜女賈南風,搭配白癡太子司馬衷,這對姐弟戀的婚姻之路,這對奇葩組合的宮廷生活,血雨腥風,波詭雲譎。正是在這裏,賈南風將她家族先天遺傳和後天教育的醜、妒、狡、毒,輔以自己拙劣的臨場演技發揮,在西晉短命的曆史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美和醜是相對的。西施、貂蟬、楊玉環、王昭君是中國曆史上著名的四大美女,她們常常成為曆代文人騷客或褒或貶的吟詠對象。同時,對應著四大美女,曆史上還有著名的四大醜女,她們是嫫母、鐘無豔、孟光、阮氏女,這四大醜女雖然容貌對不起觀眾,卻因品德高尚、賢惠而有才能被曆代文人稱頌。賈南風與之不同,醜則醜矣,德行亦不佳,以致成為曆代文人和史家口誅筆伐的對象。

美有多少種,醜就有多少種。單純的模樣醜,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導致的性格扭曲、放蕩無恥,以及擁有生殺予奪權力之後的暴虐殘忍。人醜就要多讀書,醜後賈南風也許讀了很多書,不然在當皇後的11年中,皇帝丈夫懦弱無能,她怎麼協助治理這個國家?然而,她性格裏的妒忌、狡詐、淫亂、狠毒成分,還是能從其原生家庭教育中找到蛛絲馬跡的。

賈公閭後妻郭氏酷妒。有男兒名黎民,生載周,充自外還,乳母抱兒在中庭,兒見充喜踴,充就乳母手中嗚之。郭遙望見,謂充愛乳母,即殺之。兒悲思啼泣,不飲它乳,遂死。郭後終無子。(《世說新語·惑溺篇》)

就妒忌而言,西晉一朝,賈家門第顯貴,賈充更是深得司馬氏兩代人信賴。誰能想到,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風雲人物,竟是個“妻管嚴”。史書記載,賈充的老婆郭槐“性妒忌”,身為賈充的第二任妻子,將這位在朝中呼風喚雨的賈老爺管得服服帖帖,甚至因為她的妒忌任性,賈充竟沒留下男性子嗣,絕了後。

郭槐曾有一子名賈黎民。孩子滿一周歲時(《晉書》中記載為賈黎民三歲時),奶媽抱著他在門口玩耍,賈充下朝後往家裏走,孩子老遠看見父親回來,高興得眉開眼笑。賈充也被兒子的憨態逗樂,湊上前去逗孩子。誰知,善妒的郭槐看見這一幕,非但不被這父子倆的天倫之樂融化感動,反而認為賈充在借機勾搭、示愛乳母。於是,怒氣衝衝的郭槐,當即找出鞭子,使出悍婦的威嚴,竟將奶媽活活鞭打而死。這邊可憐的奶媽冤魂未散,那邊可憐巴巴的一歲孩子賈黎民,因為是奶媽一手帶大的,奶媽一死,孩子就精神萎靡,不久也發病而死。這是郭槐第一次因為妒忌殺人,間接地也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晉書》記載,後來郭槐又生了一個兒子。還是被奶媽抱著,賈充又親近地去撫摸孩子的頭,碰巧這一幕又一次被悍婦郭槐看見,又一次被她懷疑奶媽與賈老爺有奸情,她故技重施,毫不猶豫地又一次殺死奶媽。無辜的奶媽成了又一個投訴無門的冤魂。不出意外,這個可憐的孩子,跟他從未謀麵的小哥哥一樣,也因為依戀奶媽的溫暖,思慕而死。這是郭槐又一次因為莫名其妙的妒忌殺人,同樣又一次間接地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

這麼多“又一次”,仿佛在屢次暗示,奶媽、賈充、孩子都是那麼的無辜,尤其是賈充,屢教不改,既然知道自家妻子的凶悍,就不能考慮一下瓜田李下之嫌嗎?郭槐知道自己得罪不起賈老爺,隻好將莫名怒氣撒在可憐的奶媽和孩子身上。作孽何其深!

這麼多“又一次”,仿佛兒童過家家變戲法一般,重複來去,理由隻有一個:任何女人,不能靠近賈充。否則,來之,見之,殺之,哪怕是冒著連累自己骨肉的風險,也在所不惜。妒婦之心,何其毒也!

這麼多“又一次”之後,籠罩在悍婦郭槐淫威下的賈家,終於絕後。賈充死後,賈家沒有兒子來繼承爵位,郭槐無奈,隻好把自己的外孫韓謐(賈南風的妹妹賈午的兒子)借過來,改名為賈謐,當作賈充的後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充遂無胤嗣。及薨,槐輒以外孫韓謐為黎民子,奉充後。郎中令韓鹹、中尉曹軫諫槐曰:“禮,大宗無後,以小宗支子後之,無異姓為後之文。無令先公懷腆後土,良史書過,豈不痛心。”槐不從。鹹等上書求改立嗣,事寢不報。槐遂表陳是充遺意。帝乃詔曰:“太宰、魯公充,崇德立勳,勤勞佐命,背世殂隕,每用悼心。又胤子早終,世嗣未立。古者列國無嗣,取始封支庶,以紹其統,而近代更除其國。至於周之公旦,漢之蕭何,或豫建元子,或封爵元妃,蓋尊顯勳庸,不同常例。太宰素取外孫韓謐為世子黎民後。吾退而斷之,外孫骨肉至近,推恩計情,合於人心。其以謐為魯公世孫,以嗣其國。自非功如太宰,始封無後如太宰,所取必以己自出不如太宰,皆不得以為比。”(《晉書·列傳第十》)

有其母必有其女。賈南風的妒忌本性,與母親郭槐的行事作風如出一轍。還在當太子妃時,賈南風就展露了其妒忌、“性酷虐”的本領。因為賈南風本性彪悍,頗得其母悍婦之風,一嫁入宮中就將太子製服了。太子司馬衷智力不夠,性格又軟弱,一方麵害怕賈南風,另一方麵又被她迷惑,以至於不敢輕易寵幸其他小妾。但畢竟他是太子,小妾眾多,賈南風一時也管不過來。這樣就有幾個小妾懷孕了。

按照封建等級觀念,小妾們地位低下,身為太子妃的賈南風對她們有管理和處置權力。因此,聽說有幾個小妾懷孕,賈南風的肺都要氣炸了,本著殺雞給猴看的心理,她甚至親自動手殺死了幾個看護不周的宮女。

妃性酷虐,嘗手殺數人。或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地。帝聞之,大怒,已修金墉城,將廢之。充華趙粲從容言曰:“賈妃年少,妒是婦人之情耳,長自當差。願陛下察之。”其後楊珧亦為之言曰:“陛下忘賈公閭耶?”荀勖深救之,故得不廢。惠帝即位,立為皇後。(《晉書·列傳第一》)

洛陽城裏,太子宮中,氣氛凝重。幾個宮女屍骨未寒。小妾們被剛剛經曆的血淋淋的場麵震住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賈南風還不解氣,本就醜陋的麵龐漲紅得如同豬頭,她一把奪過旁邊侍衛的戟1,一邊用狠毒的語言咒罵著,一邊用力扔向其中一位小妾高高隆起的肚子,嬌弱的孕婦哪裏忍受得了這麼猛烈的撞擊,疼痛難忍,一下就倒在地上。與此同時,肚子裏的孩子也一命嗚呼。光潔的地板上躺著嬌美柔弱的小妾,花容失色,奄奄一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久久不散。沒有散去的,還有賈南風那殺紅了眼的妒忌和癲狂,她那勝利者的狂笑和複仇者的嘲笑,繞梁不絕,回蕩在森嚴的太子府上空,驚得幾隻看熱鬧的烏鴉,不忍卒看,亦落荒而逃。

晉武帝大怒。他還沒死,他還是當今帝國的皇帝,竟有人膽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殺害他的皇孫、司馬氏的子嗣,簡直是膽大包天,罪大惡極。於是,他下令修建一座金墉城,想要廢掉賈南風的太子妃稱號,將她囚禁在金墉城。

賈南風,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政治危機。起因是妒忌,殺人手段之殘忍絲毫不亞於其母郭槐。可是童年耳濡目染、有樣學樣之緣故?

彼時賈充已去世,但他經營多年的深厚的官場資源,此刻起到了決定性作用。後宮的趙粲(被封為充華)溫柔地勸解怒不可遏的晉武帝:“太子妃年少不懂事,妒忌是婦人之性情。長大了就不這樣了。”楊芷皇後的叔叔楊珧直接祭出賈充的旗幟:“皇上難道忘記賈公閭(賈充,字公閭)了嗎?”賈充生前好友荀勖也在晉武帝身邊為賈南風極力開脫罪名。在外朝、後宮的重重包圍下,強硬的晉武帝竟然又一次屈服了,如同泰始八年他聽從楊豔皇後和朝臣建議為司馬衷定下賈家婚事一樣。賈南風的婚姻和地位危機得以解除,繼續當她的太子妃。後來太子即位當皇帝,她被立為皇後,至於那些屈死的冤魂,早就被她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傳統社會家庭教育中,母親的言傳身教極為重要,尤其是對囿於狹小天地中的女兒而言,母親是她人生的第一任教師和榜樣。母親的教育不隻是教會女兒學會女紅,懂得做妻子和母親的職責,更重要的是向孩子傳授社會準則和道德價值觀。母親的文化底蘊和行為準則,會深深印刻在孩子的幼小心靈中,待其長大成人,她會驚訝地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成為母親的影子。如是,太子宮中的悍婦賈南風,豈不是賈充府上妒婦郭槐的另一翻版?人生何其神奇,種什麼因,結什麼果。

父親的饋贈:狡詐、狠毒

如果說賈南風的妒忌源自其母教導不周,上行下效,那麼,她見諸史書中的狡詐和狠毒,卻多數源自其父賈充的言傳身教。

賈充,字公閭,平陽襄陵人。父親賈逵曾做過魏國豫州刺史,被封為陽裏亭侯。賈逵年紀很大時才生賈充,他認為這個晚出生的兒子當有充閭之慶,因此為他取名賈充,字公閭。賈逵是對曹氏魏國忠貞不貳的大臣,善於審時度勢的賈充卻在政治站隊上倒向最終篡奪魏國天下的司馬氏一邊。為了司馬氏,他甚至敢命人當眾殺死皇帝。

公元260年,已經即位5年卻未能擺脫司馬家族控製的魏國皇帝曹髦對司馬昭的專權非常不滿,他一邊狠狠地說著“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邊密謀奪回朝政控製權。這一年的五月,年輕氣盛的曹髦帶領一群侍衛攻打司馬昭的府邸,聲稱如有反抗者,就夷其三族。麵對氣勢洶洶的皇帝,司馬昭府邸的士兵不敢上前迎戰,雙方僵持不下時,隻見賈充匆匆趕來,他大喝一聲:“司馬公蓄養你們,讓你們養精蓄銳,正是為了今天,大家往前衝!”這時太子舍人1成濟站出來,抽出戈就向皇帝刺去,隻聽“噗”的一聲,戈的尖頭已穿過皇帝後背而出。曹髦當即命喪血泊中。堂堂皇帝,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刺殺。慘案的始作俑者,當為賈充。曹髦是曹操的重孫,曾被封為剡縣高貴鄉公,他死後,司馬昭又立曹奐為皇帝,為司馬氏篡位進一步鋪平了道路,5年後,司馬炎接受曹奐的禪讓,建立了晉朝。可以說,西晉創立,殺死20歲的血氣方剛的皇帝曹髦是最為關鍵的一步。這一步,功勞最大的是賈充。正如曆史學家陳寅恪所說:“高貴鄉公是由賈充出麵指使成濟殺掉的。賈充是司馬氏及豪族的大功臣,他既為司馬氏奪取君權掃除了最後一個障礙,又為司馬氏保全了儒家名教信徒的美稱。”1

曹髦乃魏國正統的皇帝,賈充身為魏國大臣卻指使人殺死他,其弑君罪名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故而朝中正直的大臣屢屢拿此事來質問賈充,前文敘及的泰始八年的著名口舌之爭即為例證,大臣中甚至有要求殺死賈充來平息天下民憤的。但狡詐的司馬昭僅以處死成濟來敷衍了事,不僅保全了賈充的性命,還對他委以重任,更為信任。西晉建立後,賈充擔任車騎將軍、散騎常侍、尚書仆射,被封為魯郡公,其母親柳氏也被封為魯國太夫人。

心腸歹毒、手段凶狠的賈充,在曆史上背負著“弑君欺主”的罵名。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王夫之曾經對賈充有評價,即“寡廉鮮恥貪冒驕奢之鄙夫”。史書記載,“充有刀筆才,能觀察上旨”。意思是說,賈充有才華,善寫文章,很會察言觀色,常能體會上麵領導的意圖。此其狡獪之一。史書又載,“而充無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專以諂媚取容”。意思是說,賈充不夠正直,不能以德服人,喜歡諂媚別人。此其狡獪之二。

賈充寡廉鮮恥至此,固然有社會風氣影響的因素,因為西晉的天下本就是司馬氏集團從曹魏政權的孤兒寡母手中取得的,談不上正義,更遑論光彩,作為開國功臣的賈充,在幫司馬氏篡奪皇位的過程中,自是幹了不少違背倫理、弑君背主之事。朝代更替,人頭落地之時,誰的手上不曾腥氣衝天?然其以這種虛偽狡詐作風行事,必將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女兒。

帝又嘗在華林園,聞蝦蟆聲,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私乎?”或對曰:“在官地為官,在私地為私。”及天下荒亂,百姓餓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類也。(《晉書·惠帝紀》)

在賈南風的人生詞典裏,耍小聰明、說謊,都不成為惡行,反倒是她的慣常伎倆。與她的狡詐形成鮮明對比,丈夫司馬衷的愚鈍也被載入史冊,成為千百年來人們譏諷調侃的對象。

賈南風的丈夫司馬衷,是曆史上有名的白癡皇帝——晉惠帝,他為中國曆史留下兩個著名的癡傻典故。一是“何不食肉糜”,一是“官私蛤蟆”。

就像賈南風的醜陋彪悍威名在外一樣,晉惠帝司馬衷的“不慧”形象,在他當皇帝之前,也早已不是什麼可以藏得住的秘密。他的老爹——晉武帝司馬炎也曾懷疑過他的智商,擔心這個9歲就被立為太子的兒子不能擔起一國之君的重任,於是決定出幾道題考驗一下,約定太子限期交卷。

可以說,這次考驗也是太子妃賈南風人生麵臨的一大關卡。若太子順利過關,賈南風的“太子妃升職記”可以順風順水地演下去;若太子因為智商不夠被廢,賈南風母儀天下的皇後夢就會煙消雲散。夫妻倆可謂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關鍵時刻,賈南風的小聰明伎倆自然而然施展出來。她為太子準備了一份非常符合司馬衷平日形象的答卷,這份答卷,不能過於賣弄才學,因為大家都了解太子的智商,不具備學富五車的才能,作假更容易露餡;但答卷又不能過於粗鄙簡陋,這樣會給人以口實,坐實了太子的愚鈍。於是,賈南風命人模仿太子的口吻,寫了一份樸實直白又切中要點的答卷,然後交由太子謄寫一遍。晉武帝司馬炎審閱後,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地,史稱他“大悅”“甚悅”。

司馬衷的太子之位能保得住,太子妃賈南風的小聰明,或者說狡詐作弊功不可沒。

有子如司馬衷,有媳如賈南風,不知英明一世的司馬炎是怎樣安心躺在棺材裏的,大概也是死不瞑目。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不管怎樣,太子司馬衷還是順利即位,成為晉惠帝,立賈南風為皇後。

賈南風春風得意,大權在握,仗著自己是六宮之首想作威作福,不料身邊的宮女告訴她,作為兒媳婦,她有義務每天向太後請安問好,遇到大事還得向太後稟報商量,這可把這個野蠻皇後鬱悶壞了。做太子妃時,有皇帝等人壓著,現在好不容易成為皇後,能自由撒野,居然還有個太後壓著。

讓賈南風鬱鬱寡歡的太後,不是別人,正是晉武帝的第二個皇後楊芷。她是前任皇後楊豔的堂妹,也就是司馬衷的姨媽。這個楊太後平日裏沒少教訓行為乖張的賈南風,因此賈南風對她又恨又怕,總想借機除掉她。恰在此時,楊太後的父親楊駿因為被晉武帝任命為輔政大臣,全權負責朝廷大事,在朝中頗有地位。楊駿在外朝大肆封賞,借機網羅黨羽,培植自己的勢力。他知道賈南風野心勃勃,時刻提防著她,不願意讓她插手外政。

如此一來,賈南風在後宮受太後壓製,在外政上受楊駿猜忌,不能為所欲為,時間久了,就積怨成仇。她準備迅速除掉楊太後和楊駿這一對父女。為了迅速清除宿敵,頗有心機的賈南風發動了一場又一場軍事政變,搞得西晉朝廷血流成河,人心惶惶。

一代醜後從此登上政治舞台,磨刀霍霍對政敵。對曆史影響深遠的西晉內亂——“八王之亂”,由此拉開了序幕。

賈南風步入政壇的第一次戰鬥,矛頭直指楊駿和楊太後。因為楊駿勢力太強大,賈南風家族的力量不夠用,她想到了晉武帝分封在各地的藩王,這些藩王可都是掌握兵權、擁有自己獨立武裝部隊的。於是,她打出清君側的名義,唆使汝南王司馬亮1出頭。令她沒想到的是,汝南王膽小怕事,不敢答應。賈南風無可奈何,隻好轉頭去找楚王司馬瑋2。司馬瑋年少輕狂,為人狠毒,是個無事也能掀起三尺浪的主兒。他最喜歡瞎攪和湊熱鬧,一聽說能來京城鬧事,二話不說,滿口答應,帶著軍隊就來到首都洛陽。因擔心自己勢單力薄,在路上,司馬瑋還拉上淮南王司馬允3,聯袂入朝,共同討伐楊駿。

楊駿平日裏驕橫跋扈,但是個優柔寡斷之人,敵人都打上門來了,他還在糾結要不要燒掉一座城門來保護自己。跟隨他的人看到領導如此不堪重任,紛紛四散逃命去了。這樣的人哪是亡命徒司馬瑋的對手,很快,楊駿的府邸就被攻下。楊駿情急之下,躲在馬廄的草堆裏。奉命前來捉拿楊駿的士兵,在楊府裏找了一大圈都沒找到這個重量級人物,急得團團轉。正在這時,一個士兵隨意地走進馬廄,忽然發現牆角的一堆草料旁有些動靜,他一邊大喝“什麼人”,一邊向草料走去。叫喊聲吸引來更多的士兵走進馬廄,他們紛紛擁向草料堆,盼望能捉到大人物,立軍功,大發橫財。可草料堆那邊瞬間沒了動靜。立功心切的士兵們顧不了許多,紛紛拿起手中的戟向草料堆紮過去,隻聽一聲慘叫,血染兵器。隨後,一個渾身被紮得像刺蝟一樣的血人被士兵們拖了出來,頃刻間就沒了聲息。可憐一代首輔大人,竟落得如此下場。而後,他的黨羽及其家族成員,均被斬首,血流成河,死了數千人。

楊駿死後,宮裏的楊太後沒有了靠山,隻能任由賈南風處置。當初,在將士包圍楊府、誅殺楊駿之時,楊太後曾試圖救自己的父親,匆忙在一塊布料上寫下“救太傅者有賞”六個大字後,將布纏在箭上,射向城外,希冀有忠心者能去給楊駿通風報信。誰知,皇宮早就被賈南風的人包圍了,箭當然射不出去,早有人把它交給了賈南風。

楊太後飛箭示賞,非但沒有救成父親,反而因為這六個大字,成為賈南風下一個攻擊目標。楊駿既然是罪臣,楊太後想救他,自然構成謀逆之罪。賈南風利用這塊布料大做文章,誣陷太後造反,遂彈劾太後。剛開始,隻是貶太後尊號,廢太後為庶人,將她幽禁在金墉城。後來,賈南風覺得還不解恨,礙於倫理,不能直接殺死自己的婆婆——太後,她就拿太後的母親撒氣,下令要將太後的母親龐氏斬首,罪名是家屬同坐。

龐臨刑,太後抱持號叫,截發稽顙,上表詣賈後稱妾,請全母命,不見省。初,太後尚有侍禦十餘人,賈後奪之,絕膳而崩,時年三十四,在位十五年。賈後又信妖巫,謂太後必訴冤先帝,乃覆而殯之,施諸厭劾符書藥物。(《晉書·列傳第一》)

眼見得親生母親要奔赴黃泉,昔日的楊太後抱著母親號啕大哭,她甚至舍棄尊嚴,剪掉自己的頭發,自稱“罪妾”,懇求賈南風高抬貴手,放她母親一條生路。誰知,心狠手辣的賈南風,一邊冷酷地欣賞婆婆的失魂落魄,一邊指示行刑人盡快動手。幾個月後,被囚禁在金墉城的楊太後餓死了。據說是賈南風吩咐下人,不再給太後送飯。可憐楊太後,多年前還在皇帝麵前為賈南風求情、掩過,今日反要承受如此侮辱,甚至身家性命不保。真是一出“東郭先生和狼”的現實版好戲。

“子係中山狼,得誌便猖狂。”賈南風借助宗室藩王的軍隊,清除了政壇對手——太傅楊駿的勢力;憑著自己的陰狠毒辣,在內宮中拔掉了楊芷太後這顆眼中釘。她初入政壇的這股子狡詐、狠毒勁兒,與其父賈充當機立斷、殘暴的弑君行為,幾無二致。

女兒的權力遊戲

“賈充陰險狡詐,郭槐嫉妒霸道,賈南風則兼而有之。碰巧她的丈夫又忠厚得幾乎無能甚至弱智,因此這位賈皇後想不弄出些動靜來都難。”1易中天所說的弄出些動靜,即指賈南風在西晉政壇掀起的一陣陣權力爭鬥。確乎,自公元291年太傅楊駿被殺,外戚楊氏集團被一鍋端後,賈南風在政壇初試牛刀即告成功,她對權力遊戲的興趣更加濃厚。由此,她開始策劃第二次政治鬥爭,針對的是汝南王司馬亮和老臣衛瓘。

汝南王司馬亮是司馬懿的第四個兒子,也是宗室藩王中資曆最老的,是皇帝司馬衷和皇後賈南風的叔祖父。同時,司馬亮還是晉武帝臨終時的托孤大臣之一,隻是因為外戚楊駿的阻撓,他未能入朝輔政。賈南風剪除楊駿,自己勢力又弱,隻好請出司馬亮來主持大局,入朝擔任太宰即宰相一職。

衛瓘就更不用說了。他是前朝老臣,不僅長得威風凜凜,還正直有謀略,頗有威望。晉武帝為太子娶媳婦時,當初最滿意的就是衛家,“衛家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後來賈充夫婦一通暗箱操作,才使得賈南風最終上位。因衛瓘曾經暗示晉武帝,太子司馬衷不適合坐上龍椅,故而賈南風素來怨恨衛瓘,同時還忌憚衛瓘的方正耿直,欲除之以絕後患。

楊駿被誅後,司馬亮和衛瓘共同輔政。論功行賞,楚王司馬瑋也被升為衛將軍。同時,賈南風也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提拔了自己的族兄賈模、外甥賈謐等一幹外戚。朝中宗室和外戚,雙方對峙,免不得會產生利益糾葛,但終究還是宗室藩王的勢力強硬些。對此,想獨斷朝綱的賈南風憂慮重重,雖然有自己的黨羽,但眼下根基未穩,隻怕打不過這些藩王,於是,狡詐的她處心積慮,導演了一出借刀殺人的好戲。

朝中大事由司馬亮和衛瓘把持著,楚王司馬瑋對此頗為不滿,這便給了賈南風可乘之機。她汙蔑司馬亮和衛瓘想要廢掉皇帝,說服晉惠帝下了一道詔書,要求楚王司馬瑋連夜除掉司馬亮和衛瓘。楚王司馬瑋為人輕率而奸險,出於自己的私人恩怨,就不管不顧地夤夜去捉拿司馬亮、衛瓘二人。於是,毫無準備的司馬亮被亂兵殺死,投屍北門;衛瓘也束手就擒,滿門抄斬。

賈南風專政路上的第二塊絆腳石被清理了。第二次政變也圓滿成功。站在華麗宮殿裏帷幕後麵的賈南風,或許有一種複仇的快感:衛家被滿門抄斬,雖然有幾隻漏網之魚,終究是“妒而少子,醜而短黑”的賈家戰勝了“賢而多子,美而長白”的衛家。

俗話說,打鐵要趁熱。殺紅了眼的賈南風擔心性格果敢的楚王司馬瑋威權在手,對自己不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接著發動第三次軍事政變。這次的目標直指曾經的盟友、黨羽司馬瑋。她拿出倒打一耙的架勢,說楚王司馬瑋拿著假聖旨,擅自殺害司馬亮和衛瓘兩位輔政大臣,罪該萬死。

不可一世的楚王司馬瑋被捉拿,押往刑場。可笑的是,臨刑前,他還不斷為自己喊冤:“我沒有假傳聖旨啊,明明就是皇帝下詔讓我去查處汝南王和衛瓘的,怎麼可以說我是擅自行事呢?”連一旁的行刑人都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他確實是被冤枉的,可那又能怎樣呢?賈南風要他死,他就必須死。他本來是賈南風第一次政變和第二次政變的先鋒官,為她清除了專政道路上的所有敵人和對手,到頭來,他也成了她的刀下鬼,可謂冤哉。但司馬瑋未能在紛繁複雜、血雨腥風的政治鬥爭中全身而退,固然有賈南風的過河拆橋、恩將仇報之推動,也與他不辨忠奸、嗜殺如命、不留後路有關,亦謂不冤哉。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經曆三次軍事政變的清洗,朝中已無人能與賈南風的勢力抗衡,她終於如願以償地把持了夢寐以求的朝政,登臨政治舞台的正中央。西晉王朝由此開啟了獨屬於賈南風的風雲時代。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西晉名臣賈充,僅是因為幫著司馬家族誅殺了曹魏政權的皇帝曹髦就加官晉爵,遺臭青史。他的女兒賈南風則更上一層樓,不僅血洗權貴忠臣,動不動就把別人夷三族,還讓宗室藩王為她賣命,乃至自相殘殺。她沾滿鮮血的雙手如何能洗幹淨?

倉皇謝幕:螳螂捕蟬

客觀公正地說,賈南風雖然為人狡詐、行事狠毒,但在她當政的9年時間裏,即元康年間,任用一批能臣治理朝政,社會還算穩定。一個國家,隻要內部不亂,不瞎折騰老百姓,那天下就基本太平。

然而,天下終究還是不安分起來。究其原因,除了有少數民族武裝力量在邊境搗亂,還有西晉初年晉武帝分封在各地的藩王蠢蠢欲動。他們自私自利,不想著怎麼保衛朝廷,效忠中央,反倒個個想來京城過一過大權在握之癮,甚至有篡位當皇帝的想法,認為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比如趙王司馬倫。

趙王司馬倫是司馬懿的第九個兒子,和前文敘及的汝南王司馬亮是兄弟關係,不學無術的他見賈南風的勢力如日中天,就刻意攀附賈家,賄賂賈家人,侍奉起賈南風來十分殷勤諂媚,因此得以成為賈南風的親信。

彼時,經過近10年的刻意培養,賈南風的實力已不可同日而語,在朝中也是黨羽親信遍布,她的舅舅郭彰、外甥賈謐等越發窮奢極欲,驕恣無比。朝中王公大臣,苟且偷安者多。與此同時,太子司馬遹也已長大成人,逐漸成為賈南風的心頭大患。賈南風生了四個公主,沒有兒子,她和她的後黨集團擔心太子將來繼承皇位,對他們這一夥人不利。於是,一個專門針對太子的陰謀就誕生了。和往常發動政變一樣,此陰謀的幕後指揮仍然是詭計多端的賈南風,方式是誣陷太子謀反,目的是廢黜太子。公元299年,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太子司馬遹在東宮閑著無事,正準備去他自己開設的宮中集市上算算賬、練練手(他親生母親謝玖出身屠戶之家,他便喜好估算貨物)。這時,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走進來,說皇上身體不舒服,皇後娘娘請太子進宮服侍。懾於皇後平日裏的淫威,太子絲毫不敢怠慢,著急地問:“父皇到底是什麼病?”小太監回答“不清楚”。太子隻好一溜小跑,跟著小太監匆忙來到皇宮中。但等了好久都無人搭理他,倒是有幾個宮女不斷勸他飲酒,說是皇上所賜,太子不敢不喝,隻喝到日頭偏西,酩酊大醉。這時,有太監拿來筆墨紙硯,請太子照著一張紙的內容抄寫。太子迷迷糊糊中便照做了。

第二天,賈南風一見到晉惠帝就對他說:“太子要謀反,你看,這麼放肆的話他都寫得出來。”說著,將太子昨晚寫就的紙遞了上去。晉惠帝一言不發,隨後將太子所寫之物傳給朝臣看,打算將太子貶為庶人。朝臣們看過後不斷咋舌。原來,太子寫的是:“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手了之。”意思是說,太子要當皇帝,要求晉惠帝和賈南風盡快下台。謀反的意圖可以說非常明顯。此時有人質疑這不是太子的意思,隨後拿出太子平日裏的文字一對比,證明無誤,確為太子親筆所書。賈南風更加有理由認定證據確鑿、鐵證如山,慫恿著皇帝下了一道詔書,將太子貶為庶人,幽禁在金墉城。至此,賈南風廢黜太子的目的達成。

趙王司馬倫本是一無賴之徒,也沒什麼頭腦,大事的決策都聽從其謀士孫秀。孫秀出身寒族,是個聰明人,看到賈後一黨氣焰如此囂張,隻怕好事不長久,將來有人清算賈後一黨,自己和趙王也難脫幹係。於是,孫秀給司馬倫出主意,定出反間計來加速賈後一黨的滅亡,這樣他們好渾水摸魚,借機行事。趙、孫的反間計是這樣的:孫秀和趙王在外麵散布謠言,說太子隻是暫時被囚禁,將來還是會繼承皇位的。聽到風聲,賈南風必然憂懼,她會想盡辦法置太子於死地,以絕後患。如此一來,趙王就可以打著為太子報仇的旗幟順理成章地討伐賈南風。這樣,既可以借賈南風的手殺死太子,又可以舉起義旗號召將士消滅賈南風,一舉兩得。

果然,太子將來必定繼位的流言一傳出來,賈南風就慌了。她狠下心來,決定將幽禁中的太子殺死,以斷絕某些人的念想。她先是找情人——太醫令程據要些毒藥,派人給太子吃。太子死命反抗,逃到廁所躲起來,賈南風派來的黃門追過去,用手中的藥杵將太子擊斃在廁所中。

事情的發展果真如孫秀所料。太子一死,趙王就借口為太子報仇,夥同齊王司馬冏(司馬炎之侄,皇帝司馬衷的堂兄)起兵衝入宮中,準備擒拿罪魁禍首賈南風。在皇宮裏,他們先是碰見賈謐,將賈謐殺死在西鐘下。臨死前,賈謐驚慌失措地高喊:“皇後救我!”賈南風聽見慘呼聲,急忙奔出來查看,不料迎麵撞見齊王司馬冏。看見訓練有素的軍隊衝入皇宮,一貫鎮定的賈南風自知情況不妙,急忙跑到高處,遙望著晉惠帝,高呼:“皇上有我,才能存活到今天。如果今天我被廢,恐怕不久皇上也要被人廢黜了。”晉惠帝沒有回應。求救無望的賈南風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之人,瞬間就冷靜下來,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便問誰是這次政變的主謀。齊王司馬冏高聲回答:“梁王司馬肜1、趙王司馬倫。”一聲長歎,賈南風幽幽地說:“係狗應當把狗的脖子係住,我沒有這樣做,隻是係住狗的尾巴,怎能不被它咬呢?”隨後,賈南風被送往金墉城囚禁起來。

趙王倫乃率兵入宮,使翊軍校尉齊王冏入殿廢後。後與冏母有隙,故倫使之。後驚曰:“卿何為來!”冏曰:“有詔收後。”後曰:“詔當從我出,何詔也?”後至上閣,遙呼帝曰:“陛下有婦,使人廢之,亦行自廢。”又問冏曰:“起事者誰?”冏曰:“梁、趙。”後曰:“係狗當係頸,今反係其尾,何得不然!”至宮西,見謐屍,再舉聲而哭遽止。倫乃矯詔遣尚書劉弘等持節齎金屑酒賜後死。後在位十一年。趙粲、賈午、韓壽、董猛等皆伏誅。(《晉書·列傳第一》)

永康元年(公元300年)三月,賈南風廢太子為庶人,很快就派殺手害死太子;僅一個月後,永康元年四月,趙王司馬倫廢賈後為庶人,很快賈南風在金墉城被趙王倫的一杯金屑酒毒死。

表麵上看,殺死太子成為壓倒賈南風的最後一根稻草。太子死了,她也就倒台了。實際上,賈南風的覆亡,早在她勾結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打倒楊駿之時就已經埋下禍根。所謂嗜權力者必致其身。天道昭昭,蒼天饒過誰?

一代風流人物賈南風,帶著她的醜陋、她的妒忌、她的狡詐、她的狠毒、她的小聰明、她的陰謀詭計,以及她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遺憾,撒手人寰。

她走後,哪管身後已洪浪滔天;

她走後,她在後宮的得力助手、好閨密趙粲被殺死,妹妹賈午被杖斃,後黨集團被一網打盡;

她走後,孫秀給晉惠帝做媒,白癡皇帝娶了個皇後羊氏,姿容秀美,傾國傾城;

她走後,趙王司馬倫逼晉惠帝禪位,自己當了皇帝,晉惠帝被迫遷居金墉城成為太上皇;

她走後,西晉皇族兄弟叔侄相鬥得更厲害,骨肉相殘,引爆“八王之亂”後半場,少數民族南下,中國大一統的局麵被打破。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西晉“八王之亂”的前半場,發生在賈南風活著時,參與者有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趙王司馬倫;後半場,發生在賈南風死後,參與者有齊王司馬冏、成都王司馬穎、河間王司馬顒、長沙王司馬乂、東海王司馬越。司馬家族的八個藩王,你打我,我打你,隻鬧得西晉朝廷一派烏煙瘴氣,最終給了少數民族侵入中華之機會。賈南風最先將宗室藩王拉入朝廷政權爭鬥中,說她是“八王之亂”的始作俑者、導火索,實非妄言。

“賈後甘為廢戮人,齊王還殺趙王倫。一從天下無真主,瓜割中原四百春。”唐末詩人周曇寫的這首詠史詩,清楚地表述了西晉的“八王之亂”少數民族南下等曆史事件與賈南風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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