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如簧,顏之厚矣
此時,錦瑟正在花園裏照料新開的黃耆花、杜仲、丹參藥花和白玉蘭。一陣香風吹過,粉白色的玉蘭花瓣在四周飄飛,落在錦瑟的烏雲長發上,飄過她雪色的脖頸。
錦瑟忽覺長廊上有人佇立,抬起玉頸一望,隻見聖上板著臉厲聲說道:“殷王妃,隨朕進書房!”說著,甩袖而去。
錦瑟忙掉頭向淩慕辰新賞給她的丫環玉梨使了個眼色。
淩宛天警惕地扭頭看著一路轉身小跑的玉梨,錦瑟忙做出讓玉梨去泡明前龍井茶的手勢。
淩宛天板著臉道:“為何不親手為朕製茶?”
錦瑟忙點頭稱是,緩緩跟著淩宛天進了書房,小心地端出碧玉茶盤,爐、壺、甌杯。
“泉水取自京城外的山泉,乃是去年清明時分的水。”
錦瑟用水蔥似的手指在桌上慢慢地寫道,慢慢地將密封的白瓷瓶開了封,開始心焦如焚地烹煮泉水。她要拖延時間,隻能不斷地拖延時間。
淩宛天先是由著她以不能再慢地速度抓茶、洗茶。見她開始沐霖甌杯,終於按捺不住,說道:“殷王妃,自你過門之後,讓我兒日夜貪歡,你可知罪!”
錦瑟馬上跪下來。昭曜民風開放,貴族女子服飾除了像陶蓁一樣身穿利索的半男裝,其餘的則是外穿縵衫罩衣,內是酥胸半露的綺羅衫。
淩宛天猛咽一口口水,三步走上前去,說道:“殷王妃,朕當年本是想等你長大之後,納你為妃。可是六兒戰功卓越,請求賜婚,朕隻得忍痛割愛。”
錦瑟隻得寫道:“多謝皇上成全。”
淩宛天說道:“錦瑟,你可曾閱讀過前朝的曆史?”
錦瑟哆哆嗦嗦地寫道:“回皇上,兒臣粗鄙,讀書並不多。”
淩宛天一把托住錦瑟的下巴,說道:“元貴妃的故事,你可知道?”
錦瑟大驚,戰戰兢兢地寫道:“兒臣不知。”
那元貴妃,正是湯王所提及的先嫁子,後嫁公公的妃子,她又如何不知這前朝的風流醜事。
淩宛天說道:“那朕來講。元貴妃是……”
忽聽“咚”的一聲,隻見端木玉舯推門便大聲說道:“不好了,王妃,王爺一頭心愛的小馬正在發瘋,癲癇發作了,你快去給醫治一下!”說完,方才單膝跪地,高呼一聲:“拜見皇上!”
錦瑟匆匆地逃走,淩宛天望著那遠去的倩影,氣得麵色紅一陣,白一陣。
第二日一大早,殷王府就有宮中的公公叩門,送來聖旨,竟是要召見端木玉舯。
端木玉舯接旨之後,冷笑著,大叫一聲:“啊呀!我的肚子疼死了!”說著,借腹瀉為名,連跑了三趟茅廁。第三次回來的時候,竟扶著小廝來到公公麵前:“實在對不住公公了,玉舯今天實在走不動,不能麵聖了!”
“那咱家就先回宮裏了。”公公頗懷深意地笑笑,回到宮中稟報了。
殷王府裏,端木玉舯更是不敢離府半步。淩宛天大怒,以抗旨為名將端木玉舯關入天牢。
又過了一天,殷王府又來了一位公公——皇後身邊的紅人海公公。這位白發的公公可不是一般人,他武功了得,錦瑟自然不敢怠慢。隻見他尖聲尖氣地說道:“奉皇後懿旨,今日中午於桃花池擺宴延請諸位王妃,殷王妃即刻進宮赴宴,欽此。”
錦瑟剛接了旨,公公便躬身揚著拂塵說道:“殷王妃,皇後的鑾駕已在府外候著,特意接您進宮去了。”錦瑟猶豫了一下,公公左手揮著拂塵,右手便要攙著錦瑟進宮。
錦瑟忙在公公手上寫道:“不必勞煩鳳駕,殷王府自有馬車備用。”
那海公公卻笑得慈祥:“王妃,您可聽說有句常言道‘卻之不恭’嗎?”
錦瑟隻得被海公公半攙半挾地扶上鑾駕,膽戰心驚地一路顛簸著。待得鑾駕入了宮,下車時,隻見建築高大輝煌如山,隔天蔽日,簷牙高琢,哪裏是秀麗的後宮,分明是皇帝的寢宮!
恰涼風吹過浩浩的洗筆湖,百年銀杏樹擋住了大片的陽光,四周寒凜凜一片……
淩慕辰出征一個月之後,淩宛天再度以皇後的名義召見錦瑟,錦瑟被劫持了。
又是七日,端木玉舯被釋放,一身傷痕的錦瑟也被海公公送回殷王府。
端木玉舯氣得拔劍就要入宮,錦瑟死死攔住:“求求你,就當不知道這事吧,我們瞞著慕辰。”
端木玉舯氣道:“為什麼!”
錦瑟在他手上寫道:“王爺是個胸有四海之誌的人,他現在羽翼未豐,不可輕易和皇上反目,求舯哥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吧。”
端木玉舯狠狠地說道:“我做不到!”
錦瑟閃著晶亮的眸子,辛酸地寫道:“就當是為了慕辰,我不要緊。”
端木玉舯抄起腰間的匕首,狠狠地往自己的胳膊上捅了一刀,血淋淋地推門而去,將陶蓁留給他的散瘀藥找出來丟給錦瑟,自己大灌了三壇酒之後,在驕陽下練了一下午的劍。
錦瑟日日打聽前線的消息,每每玉梨說,王爺又打了勝仗,隻求淩慕辰早日歸來。
淩慕辰亦是朝思暮想著那溫柔的人兒,歸心似箭,命王史監督將士日夜挖河道。
初夏時分,雨水一日日增多。天助淩慕辰的挖河工程,一個雨夜,安義苦守的容城被大水漫淹,養了半月體力的昭曜五萬精兵乘水路打過去,將叛軍打得丟盔棄甲。
端木玉信說道:“王爺,就讓末將出去勸叛軍歸降吧!”
淩慕辰思忖了一陣,掃視四周,最終目光落在陶蓁身上:“車騎將軍,你認為,該如何勸降?”
陶蓁說道:“安義將軍也是條漢子,頑抗了那麼久而不屈服。末將認為,這人是吃軟不吃硬的,索性以柔克剛。”
淩慕辰便撫摸著精巧的輪椅把手,說道:“你去。”
陶蓁帶了少量士兵來到叛軍頭目營帳。進入營帳,隻見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儒雅美須,淡定從容地端坐正中。他手執一方硯台把玩著,雙目炯炯,絲毫不見頹敗之相。想必也曾飽讀詩書,才這般的有氣度,陶蓁心下暗道,人也怯懦起來,聲音卻不輸於人。隻聽她說道:“在下陶蓁,昭曜東征大將軍淩慕辰的使者,安將軍有禮了!”說著,雙手抱拳,絲毫不失禮節。
安義見陶蓁是個妙齡女子,笑道:“怎麼,昭曜沒人了嗎?先是派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打仗,現在又派個女人來勸降?”
陶蓁笑道:“昭曜有沒有人,安將軍還不知道嗎?”
安義冷哼一聲,把住虎皮帥椅,說道:“那為何讓一名弱女子領兵打仗?”
陶蓁笑說:“草原一役,我親取首級,雲嶺一戰我率先登上城門。昭曜王朝的黑雲朱月大旗,便是本人親手插在城牆頭上!我雖不才,但應該也不弱吧?”
安義笑道:“你既是巾幗不讓須眉,不如棄暗投明,歸順我可好?我讓你做我的副官,你可願意?”
陶蓁說道:“安將軍,陶蓁不過是諸多將軍中的一個,你既欣賞我,也是對殷王爺麾下的各路戰將欣賞有加!為什麼不到我們這邊來?殷王爺可是十分愛才若渴,連欺淩了我昭曜百年的草原人都能滅其根基,跟著王爺,建功立業,指日可待。”
“小姑娘,憑你這番說辭,可勸不動我。”安義打斷道。
陶蓁笑道:“我隻是個見識淺薄的女子,能說出什麼高明的話。我且問文武雙全的安將軍,比起蚩尤、共工、夏桀、商紂、周幽、始皇,當今天子如何?”
安義微微一怔。不得不說,當今天子雖不算明君,卻也不至如此昏庸暴戾。
“你想說什麼?小姑娘少賣關子。”安義笑道。
“那我再問安將軍,您自覺比起商湯、周武、楚霸王、漢高祖、光武、曹操、司馬氏,又如何?”陶蓁繼續問道,“周武有薑尚;楚霸王力拔山兮氣蓋世;漢高祖更了不得,謀聖張子房、陳平,都是千年不遇的人精,更有兵神韓信、彭越主外,蕭何主內;曹操身邊哪個不是大賢大智之人?郭奉孝有《十勝十敗》流芳百世,荀彧少年時便有王佐之才,張遼、樂進、於禁、張郃、徐晃五員大將萬夫莫開。您身邊,可有這樣的謀士和武將?”
一時間,安義竟不知如何作答。
“安義將軍,哪個英雄豪傑不想成為秦皇漢武?陳勝吳廣做不到,方臘做不到,王莽做不到,董卓做不到,草原上自稱不敗太陽的哈丹巴特爾,他也做不到。如您所見,您安義將軍亦敗在殷王爺的手下,勝王敗寇,您也做不到。識時務者為英雄,這種情況下,您是繼續落草為寇,還是當王爺的上賓,您自己好好考慮一下。王爺真的很欣賞將軍。”陶蓁說道。
“是嗎?”安義道,“淩慕辰怎麼會欣賞一個手下敗將?”
陶蓁連忙說道:“因為安將軍就是王爺的子房,王爺的韓信和他的臥龍鳳雛呀。”
安義聽到陶蓁的讚語,冰冷的臉稍稍冰釋。
“是非成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論天時,昭曜王朝氣數未盡,尚在盛時,雖有貪官汙吏,然非無藥可救;論地利,您可有一方插翅難飛進的天塹?顯然並沒有;論人和,淩家尚未失去人心,貪官汙吏,罷免了就是。這天下,本就是淩家的。我們跟著王爺征服天下,又有什麼不好?”陶蓁繼續道。
安義笑道:“小丫頭,這些冠名堂皇的話,誰都會說。”
陶蓁若有所思:“那好,我不說冠冕堂皇的。做上賓,還是階下囚,您自己選吧,叛國可為死罪。”
安義說道:“你這是威脅?”
陶蓁道:“良禽擇木而息,我可不像王爺那麼求賢若渴。你來不來隨便,你自己看著辦!”
安義不語。
陶蓁又說道:“你到底投不投降?不然,咱們再打一仗好啦!再讓你的將士血流成河,讓你的心血付之東流!我要回去複命了!”
安義道:“那我若是要求王爺不殺一名我的將士,將我所有剩餘的人馬收編,他可應允?”
淩慕辰爽快地答應,並將所有人馬收編,十三萬大軍浩浩蕩蕩地歸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