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錦瑟仔細地幫淩慕辰蓋好白雀絨錦被，剛服侍他就寢，隻見一個身長九尺、劍眉炯目的英俊青年邁著大步而進，扯著大嗓門說道：“瘸子啊，你不要命了嗎！”

錦瑟微微施禮，這青年人麵色倏地漲紅，咽一口口水，指著淩慕辰厲聲說道：“你的府地是誰都能亂闖進的？兩次了！要不是你示意不讓我們動手，我們早把她戳成馬蜂窩了！你輕易就放這小姑娘走了，以後誰都敢闖進來，到時你死一萬次都不夠！”

這便是淩慕辰的左驍衛將軍端木玉舯。他自幼即被送入宮中做淩慕辰的武藝陪練，兩人不僅年紀相仿，且情同手足。

淩慕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誰讓你進來的？”

“我現在不進來，等給你這個瘸子收屍的時候再進來嗎？”端木玉舯怒視著淩慕辰，雙目噴火。

“出去。”淩慕辰鳳目中飛出一記冰刀子。

端木玉舯卻絲毫不畏懼，從腰間摸出一個酒葫蘆，大灌一口，指著他的鼻子說道：“你這不能走路的家夥神氣個屁啊！”說完，掉頭就走。

淩慕辰卻說道：“阿舯。”

端木玉舯止步：“什麼事，瘸子？”

淩慕辰說道：“下次還放她進來。”

“知道了，瘸子。”端木玉舯一愣，忽地反應過來，一閃身不見了蹤影。

待他走後，錦瑟也疑惑地說道：“阿舯說得對啊，你的殷王府怎麼可以……”

正說著，隻見淩慕辰從懷裏摸出一支華光閃耀的八寶琉璃珠花，仔細地捋順她微亂的劉海，插在那黑瀑似的發間，他的左胸口又是一陣悶痛。

錦瑟急忙幫他按揉手臂的少海、天井、小海穴，背部的至陽、足部的小趾和無名指的後方，至他懨懨入睡之後，足足守了他一夜。天亮時，見他情況好轉，方才由府上的馬車送回。

淩慕辰醒來時候，已是第二天晌午。窗外，仍是晴天。左肩的隱痛依舊讓他無法迅速坐起來，心臟卻恢複點正常跳動。費了許多力氣，他終於撐起身子坐了起來，抬眼，隻見一個黃衫的少女正玩著一個純白的小瓷瓶，蹺著二郎腿坐在黃花梨木桌前。

定睛一看，見這野丫頭正用黑亮的大眼睛笑望著他，頭上插一朵桃瓣樣珠花，小白牙雪亮。

地板上，端木玉舯歪著腦袋睡得鼻涕冒泡，銅雀也睡得涎水直流。

“王爺，小女子的功夫怎麼樣？本女俠的輕功是不是天下第一？我都躲過了你的那一幫了不得的侍衛，還把你武功了不起的端木將軍催眠了！”陶蓁的小兔牙白燦燦的，“怎麼樣，王爺的身體是不是好多了？我可是給貓兔子切了很多洋蔥，才得到這些眼淚給你入藥……”

話音未落，淩慕辰已寒著臉，從袖裏迅速甩出柔韌的白靈軟劍。

陶蓁忙抽身輕盈地躲開：“喂，王爺別動武呀，保重身體！”

淩慕辰的軟劍再舞，她旋身再躲，躲過三劍之後，忽地隻覺得眼前明晃晃的一閃，回神過來時，隻見銅雀和端木玉舯兩個人一左一右，揮著白光閃閃的劍殺了過來。陶蓁急忙抽劍出招，端木玉舯罡勁卻不失氣度的挐雲劍法卻讓她大開眼界。

端木玉舯少年成名，“挐雲劍客端木玉舯”的傳說在江湖上依舊響亮。傳說中，他手執一把鳴鑾劍，在江湖上排名第六。也傳他是位十分仗義的劍客，曾單槍匹馬地獨挑門派裏的叛徒，卻放棄了掌門之位，隻為歸來一報六王爺的恩情。他使劍時，中指戴的一枚蛇形銅戒當中藍寶石閃閃發亮，這枚戒指，便是前掌門送與他，以便他以後隨時接任。

“端木將軍，交給你啦！”那銅雀心安理得地撤了自己的劍，頭也不回地服侍自家王爺更衣了。

“喂喂喂，銅鳥不準小瞧我！”小陶噘嘴道。

正說著，隻見端木玉舯使出一招“鷗行天下”，劍氣恍似白鷗飛掠浮雲。陶蓁以“瓔珞慕水”反擊，幻若煙華，招招縹緲，似是攻其下盤，卻又攻其上，燕兒般輕靈，猴兒般俏皮。

淩慕辰不動聲色地掃了她一眼，接過蠶絲帕，細細地抹了下臉。

端木玉舯大笑一聲，劍光映得那張英俊的臉分外的神武：“本將軍一個人收拾你就夠了！”

隻見他不急不緩地拆招，似上而擊下。他使出一招“君子掣天”，與眼前所使用的招式反道而行，皆是至剛至陽之招。

“試試看呀！”

陶蓁嬉笑一聲，迅速使出一招“孤煙江南”，奮力招架了回去。劍雨零落而下，紛紛揚揚，如煙花，又像江南春日的雨，中間卻又凝成一股罡烈的劍氣，肅殺而來。

淩慕辰亦抬起頭，細細地打量。

“好劍法！”銅雀接過淩慕辰用過的絲帕，禁不住大聲讚歎，“能接端木將軍那麼多招，了不起啊！”

“憑她？哈哈哈哈，那是本將軍讓著她這個吃奶的小女娃娃！三腳小貓，她早了幾百年！”端木玉舯說著，將鳴鑾劍一揮，使出“白雲劍法”。陶蓁的劍氣被一一擊碎，氣貫長虹。

陶蓁招架了一陣之後，從氣勢到劍招、力量悉是弱了下來。

“男人欺負女人！”

“吃了貓兔子眼淚還打人！”陶蓁邊吃力地還了一招，邊驚慌地大叫。

“打的就是你這個小笨蛋！”端木玉舯再使一招，絢麗的劍花倏地將陶蓁的劍擊飛，結結實實地將鳴鑾劍架在陶蓁的脖子上。

此時，淩慕辰已換上一身白衫，籠著黑獺兔大氅端坐在輪椅上，肅然的黑，儒雅的白，將俊美的臉襯得越發如天神下凡。銅雀忙不迭地從那黃玉八仙桌上端杯送入他的手上。他慢條司理地漱了口，用極雅的姿勢吐在銀盆中。

身著兔毛秀襖的清秀侍女端了一杯參茶進入，淩慕辰緩緩地端起茶杯，小口微抿了下。

陶蓁終於叫道：“殷王爺你快看，你的人抓錯來給你送藥的大美女啦！”

淩慕辰也不抬頭，再細細地呷一口參茶，頭也不抬地吩咐道：“銅雀，下次別放雪蛤。”

“是！”銅雀忙從腰間摸出一個小本子，記錄了下來。

陶蓁噘嘴說道：“吃什麼雪蛤，當心補得鼻子流血！”

淩慕辰再呷一口茶，細細地吹氣。

“好吧，這下子耳朵也聾了，王爺，你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我站得腿都酸啦！”

淩慕辰將茶遞與銅雀，繼續說道：“吩咐人去燒水。”說著，丹鳳眼掃視了下桌上的書卷，銅雀忙將書奉至他瘦削的手上。

《作戰篇》《攻略篇》，淩慕辰仔細地翻閱起手中的兵法書卷。

“你們就這樣擒著我，我的脖子也酸了，是要強搶民女嗎？”陶蓁擰著鼻子道。

“吵死了，就沒見過亂闖王府的民女！搶你來喂池中金魚嗎？”端木玉舯道。

淩慕辰繼續翻閱手中的兵書，陽光照耀在他瘦長的手上。一霎間，陶蓁幾乎看得忘記了呼吸。直到那瘦長的白手指在躍動，她才發現，自己已被擒了許久。

《軍形篇》《兵勢篇》，淩慕辰還在繼續研讀。

陶蓁不敢再看那雙手，目光對上他俊美無匹的容顏，呼吸又是一滯，一時間，竟忘記劍依舊架在脖子上。

端木玉舯亦耐心地將劍架在那瑩白的脖頸上，直到一滴口水落在他的腳上。

“喂，笨丫頭！口水弄臟我的新鞋了！”端木玉舯慌忙一收腳。鞋，是錦瑟姑娘替淩慕辰和他縫製的。慕辰的鞋麵上繡了蒼虯，他的鞋上則用錦線繡了他的鳴鑾劍，一針一線，繡的很仔細。他一邊擦著鞋上的涎水，一邊大聲地對淩慕辰說道：“王爺，咱們把這丫頭扔進池子裏喂魚，或者關進馬房喂馬吧！”

“喂！”陶蓁終於低下頭，臉刷地一紅，小聲道，“殷王爺，我……有事情要求你幫忙。”

淩慕辰的丹鳳眼微微一側。

陶蓁咬咬白牙，猶豫了片刻，低聲說道：“小女子名叫陶蓁，父親乃是四品武官陶永。因為父親和湯王三殿下在朝堂下有過一次會麵，結果讓太子爺知道了。他用借口罷免了我爹的官職。我爹沒了俸祿，奶奶還有重病，小女子求王爺幫下陶家……”

端木玉舯打斷說道：“王爺為什麼要幫你？”

“王爺自然要幫我！”陶蓁又嘻嘻地笑起來，“王爺雖然身為六王子，卻是唯一擁有才智和勢力與太子、湯王抗衡的人；王爺又是皇帝最疼愛的兒子，所以就算他足不能行，太子和湯王又何嘗不是防備著他？”

端木玉舯罵道：“胡說八道的笨丫頭！太子與我們王爺情同手足！”

陶蓁的眼神卻鄭重起來，隻見她雙手抱拳，說道：“皇帝為了保護王爺而釋兵權，這卻給他帶來無窮的隱患。王爺您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多一個武藝超群又美貌如花的僚屬不是更如虎添翼呀。小女子雖然沒有端木將軍那麼英明神武……”

端木玉舯不覺將石頭般的胸膛挺直了，哈哈大笑道：“這是要收買本將軍？”

“端木將軍別打斷我，”陶蓁嬉笑道，“我身為女子，擁有自己的優勢，美麗的女子更能把百煉鋼化為繞指柔，這一點，是你們男人做不到的。更何況，我還有能替王爺治病的奇藥。”

陶蓁一雙滴滴清水的眸子望著那畫中人似的王爺，聲音清甜：“王爺，您看是不是很劃算？”

淩慕辰也不抬頭，將黑釉紋金虯茶碗蓋的邊處微微掀開，劃開細沫，微呷一口。

端木玉舯說道：“為何不去找太子和湯王？他們的勢力更大一些，也正虎視眈眈著對方，來這裏，你找錯人了！”

陶蓁笑道：“可是，他們人品不佳，智慧不夠，他們不配！”

端木玉舯仍用劍架在她的脖頸上，問道：“你怎麼知道這個病貓瘸子有智慧？”

陶蓁笑道：“其一，王爺您孝順有情義，孝順母妃；其二，王爺您的胸襟寬宏大量。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見到第二個王爺，任由他的侍衛張口一句‘瘸子’，閉口一句‘瘸子’呱呱地亂叫。我喜歡您這樣的主子，隻要保衛您平平安安的，就是我這輩子的福分！”

淩慕辰垂下眼珠，端杯再抿一口參茶，冷若冰霜地說道：“本王要沐浴，退下。”

“沐浴？”陶蓁的俏顏上忽染桃花。

銅雀忙吩咐了侍女備水，一邊說道：“其他人都退下。陶姑娘，請回。”

陶蓁大眼睛一眨，樂得跳起來：“回？王爺您是答應了嗎？”說完，單膝跪地鏗鏘有力地說道：“屬下陶蓁，拜見主上！”

淩慕辰揮起軟劍，將她的膝蓋阻滯在半空中：“請回。”

陶蓁噘噘嘴：“到底答應了沒有嘛？”

話音未落，端木玉舯已提著她的耳朵說道：“笨丫頭，快走，難不成想看這瘸子洗澡？”

陶蓁雙瞳放光，卻又雙頰羞紅：“讓看嗎？”

淩慕辰一聲冷喝：“退下！”

端木玉舯隻得小聲說：“你看，他挺小心眼兒的……”說著，揪著陶蓁的小辮子離開。

銅雀待這兩人退下之後，才說道：“王爺，您這身子還沒好呢，還要沐浴嗎……錦瑟姑娘走之前已經幫您擦過身子了……”

淩慕辰自幼便有潔癖，若不是身體狀況不允許，他每天清晨必要沐浴一番。

淩慕辰說道：“要。”

銅雀隻得忙不迭地去張羅。

陶蓁繞了個大圈，終於擺脫了端木玉舯，悄悄地潛至寢殿外。剛欲戳破窗紙，卻被端木玉舯揪著小辮子提了起來：“笨丫頭，你的師父有沒有教過你要非禮勿視嗎！”

“好疼，放手！”陶蓁大叫。

淩慕辰隨手扔出一塊芍藥菡萏花香胰，陶蓁飛身躲開了。貓兔子煢煢撿起來，甩開大牙就咬。

“快吐出來！”陶蓁忙去掰煢煢的大白牙。

沐浴過後，淩慕辰清俊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一雙影沉沉的丹鳳眼舉目時，懾人如旭日高懸。銅雀打量著銅鏡中仙人般的男子，一邊用犀角梳仔細地梳理著他的黑發，一邊忍不住愁眉苦臉地歎息。

“唉。”銅雀搖頭長歎著。

淩慕辰沉默以待。

“唉。”

銅雀見主子全然不理會，隻得自說自話道：“可惜，想我們家王爺，論才智，論相貌，論學識，甚至皇上的寵愛，哪樣不在太子和三王爺之上呢。他們不就是……”

淩慕辰說道：“覺得虧了就去跟個有腿的主子。”

銅雀隻得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