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被聞亭扶著下轎的時候,謝鶴怡眼皮突地跳了跳。
不知道是不是風聲太大,總是吹得窸窣作響,她的視線莫名就被偏亭角落的那片林子吸引了過去。
夜幕之下,那處黑漆漆的,也沒掌燈,隱有些陰森可怖。
即使知道因風吹拂才得如此,卻還是讓她覺得好似有旁的什麼一直在窺伺著自己。
可等她真的瞪過去了,那裏又什麼都沒有。
徒留陰惻惻一片氣息。
循環往複這樣掃視了幾次,次次讓她覺得如此,倒還真的讓她覺得心底有點發毛了。
心口有些緊緊的。
鶴怡悄悄拍了拍自己,開始一遍遍給自己做著心理暗示:這天底下哪能真有什麼邪門的怪東西?就算有,她自己行得端坐得正,要找也得去找旁人,怎麼也找不到她身上。
再說了,這麼多人呢。
在自己的公主府上還能有什麼好怕的?
她一邊給自己鼓氣,一邊又在反省自己,覺得自己還是該要點麵子的,如若總是這麼一驚一乍,哪裏還有點當朝公主該有的模樣?
裝腔作勢咳了幾聲。
她才往前踱了步就此罷休。
就這麼走在前頭。
聞亭等一眾人跟在謝鶴怡後頭。
等快到寢殿之時,她這才想起謝凜。
對著身旁的婢子,鶴怡狀似無意般隨口問了句:“那罪人今日如何?有沒有進食?”
知曉這位公主的脾性,就算是遣人偷偷給二殿下送了食物過去也得瞞著:“瞧公主您這番話,您既已吩咐了不許,又怎麼會有人敢違抗您的命令?”
“自然是一口水也沒往柴房送過。”
這算是有些低階的惡趣味。
似乎謝凜越慘,她心中的不滿就能多消解幾分一樣。
“那便好。”謝鶴怡滿意地點了點頭,想起來晨時發生的那些事,覺得終於著補回幾分麵子。
“那今日裏頭有什麼旁的動靜嗎?比如有沒有求饒,哭著鬧著要見上本公主一麵?”
“這倒是沒有,柴房裏一直安安靜靜的。”
“嘖,該不會是餓昏了?”
想來想去,謝鶴怡還是鬆了口,“算了,還是偷偷塞點幹糧給他進去,別的地方死就死了,死在我公主府可不行。”
末了,她又補了一句,“先就這樣一直關著,看他什麼時候真正願意服軟,什麼時候再放出來。”
“是。”
回到寢殿早已收拾妥當。
床畔的熏香燃得正旺。
說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沐浴過後躺在榻上,不知是熏香功效太好還是在外奔波一天著實乏累,謝鶴怡隻撐了半炷香功夫便昏昏沉沉闔上了雙眼。
深夜。
萬籟俱靜。
窗柩陡然響了響。
不多時,最不該出現在此處的青年卻一襲黑衣,立在了公主榻前。
傍晚她回府時,他看到了聞亭跟在她身後、聞亭扶著她下了馬車。
她白日將聞亭帶出去了。
憑什麼聞亭有資格被她帶出去,而他在她口中隻有一句“別的地方死就死了,死在我公主府可不行”這樣無所謂的話?
蔭蔽之下,看不清謝凜臉上的神色,隻能借著朦朧月光看到他一點一點撫上謝鶴怡的臉,從眉眼,到唇瓣,而後掐著她小巧的下巴,俯身輕輕貼上了她的唇瓣。
唇是溫熱的、柔軟的。
此刻她不會拒絕他,更不會說出他不想聽的話。
謝凜扯過她的手,又碰了碰她,跟她十指緊扣,一點點加深這個吻。
她太小了。
人也小,年紀也小。
在這方麵對他實在太不設防。
謝凜忍不住想知曉若是他再對她做一些更過分的事,她又該當如何?是會不管不顧地直接給自己一巴掌,還是會雙目含情地拽著自己的衣擺央求不要再繼續?
謝凜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是個瘋子。
但瘋子是不會覺得自己是個瘋子的,這說明他還是有幾分良知的人。
可即使有良知,他仍然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良善之人。
他清楚地意識到就算此刻謝鶴怡醒來,哭著大罵他,他也仍舊不會停下來。
骨節分明的大手扣在鶴怡細白的頸子上,能清晰感受到她血管的蓬勃跳動。
他的手越收越緊,其實覺得自己有些癲狂到會在某一刻將她的脖子掐斷,卻到最後也沒有任何動作,就隻是往下,溫軟的唇也印著在脖頸上。
謝凜並不擔心謝鶴怡會醒來。
他給她床頭點的熏香是自己早就調配好的藥。
在晚上摸到她床邊去偷親嗎?
沒有任何一個好兄長會在深夜對自己的妹妹做出這種事的。
他想。
可大約真的是她白日裏將聞亭帶出去的緣故,他就那樣一股氣堵在心裏,無處抒發,腦子“嗡嗡”的,不隨控製地做出越來越多過火的事情。
泄憤似的用力握著鶴怡的小臂。
謝凜的眼神晦暗莫深,十指也緊緊扣上去,沒有任何一點縫隙。
他瞧起來是溫潤如玉的,就算如今淪落到這般境地,氣質瞧起來也同往常無異。
然而同他這麼多年都擅長於藏著自己一樣,這些大概也隻是表麵,他於感情上決計不會如他看上去這般溫柔。
早就憋足了這口氣。
齒間吮著細頸,他固然知曉要收斂些去隱藏痕跡。可麵臨此番,這陣子的理智卻早就已經被他丟到千裏之外去了。
被子不知道被踢到哪處去。
謝凜坐到了榻上,謝鶴怡也被抱著坐在了他腿上。
在鶴怡看不見的地方,他就隻想跟她走得更近。
他的腿傷並無大礙。
多半時候其實還是故意裝給旁人看的。
蟄伏皇城多年,他不可能完全沒有勢力,之前行刑斷他腳筋之時,用的就是他混進去的人。
隻可惜還是有謝渝在其中授意。
虛虛握了幾下,左手還是一如既往地使不上力氣,他的這隻手倒是真被施以刑罰的侍從給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