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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離子

4

夜裏又下了一場雪,細碎的雪花落在芭蕉葉上,簌簌作響。

“她回來了,她回來找我了……”方老夫人遣散了眾人,坐在方老太爺床頭,雙眼無神地看著窗外,手裏無意識地撚著佛珠,喃喃自語。

方老太爺好似知道她說的是誰,躺在床上努力瞪大了眼睛,嘴裏發出空洞的“哧哧”聲,嘴唇一張一闔,想要說些什麼,卻始終無法發出有意義的音節。布滿青筋的雙手握成拳,緩慢而無力地砸在床板上,卻像砸進了柔軟的棉花中,沒有半點聲響。

“果然,這麼多些年過去了,一聽到她的消息你還是如此激動。明安,你可是忘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老夫人捧著銅鏡,幽幽地看著裏頭滿臉細紋的婦人,眼裏的哀慟一點點如深海裏的星光般漫了出來。

銅鏡上的鳳凰矮冠垂纓,振翅欲飛,似要衝破這黃銅的禁錮,數十年的光陰紛紛從眼前剝落開來。

那年的揚州,二十四橋明月下,亭亭玉立的采蓮女涉江而過,笑臉吟吟采了芙蓉千朵,不知最美的一朵贈了哪個少年郎。

那年,她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跟著奶娘在擁擠的人群中看花燈。畫舫裏的姑娘坐在船頭輕敲檀板,纖纖玉指從耳畔拂過,柔媚的嗓音勾得岸上數不盡的人互相推搡著往河邊走,險些將她推落河中。

就在她一隻腳踏入河中,身子懸空之時,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將她拽了回來,並用身子護住她,將她帶出了人海。

漫天燭光下,隻剩了那人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後來她才知道,他是方家茶莊的學徒。

他比她大五歲,每次見了她總是恭恭敬敬地喚她一聲“小姐”。她每次隻紅著臉低頭走過,用餘光看他溫潤如玉的麵龐,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茶香,看他嘴角掛著的笑。

女兒家的心思像河心蕩著的小舟,輕輕搖著槳櫓,一道道縠[hú]紋是一道道心意。

她的少年郎啊,在橋上站著什麼也不知道。

父親很快便發現了她的心思,認真地問她是否真的看上了他。看著她羞紅的臉頰,父親做了一個決定。沒有人知道父親與他說了些什麼,隻知道沒過多久,他便向她提親了,主動提出入贅方家。

她覺著一切都像做夢一樣,方家還是原來的方家,她卻已經是心上人的新嫁娘。

婚後,他對她一直不冷不熱的。奶娘安撫她說,男兒誌在四方,該把心思放在事業上,女兒家就該替他照料好家中諸事,默默支持他。

很多年以後,她才知道,其實奶娘什麼都知道,隻是像小時候一樣,拿謊話誆了她,不願她傷心罷了。

她原以為,上天會一直眷顧她,讓她每日守著她的相公,生一堆胖娃娃,此生共白首。直至一日,他帶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進了門,她的夢才碎了。

他挽著那女子的手,親口向她承認了一切。

他在鄉下一直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原本打算在揚州城裏立了足之後,便把她接進城來,誰知父親的一番打算卻亂了他的心。父親約他深夜密談了一次,許了他整個方家做嫁妝。他這才知道,父親膝下無子,早已動了將他招贅的念頭。

他也才知道,那個永遠不敢用正眼看她的小姑娘,早已對他芳心暗許。麵對整個方家的誘惑,他動了心,逼著自己上門提親娶了她。可他心裏卻一直記掛著那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姑娘,那個終日甜甜喚他明安哥哥的婉儀。

他終究沒能忍住心中的欲念,將婉儀接了過來,求了她的原諒,並答應娶她進門做平妻。

“明安,我知道,你是恨我的,恨我擋了你的路,恨我喜歡上了你。可你怎麼就不想想,這一切若是你當初不答應的話,我們又何苦能走到今天?”老夫人伸出嶙峋的手摸了摸老太爺的臉,一如當年深夜撫摸他熟睡的臉。

“你恨我不肯讓婉儀做平妻,讓她屈居我之下,做了你的姨娘。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委屈,我又有什麼錯……我原以為,隻要我好好待她,你能念著我的這份真心,眼裏有半分我也就夠了。”

“可後來我才發現我錯了,自始至終,你的眼裏從來就沒有過我。你眼裏隻有偌大的方家,隻有你捧在心尖上的婉儀。你可知道,在你麵前溫順可人的婉儀,仗著你的喜歡,做了多少為難我的事。”

“我養了八年的鸚哥兒被她摔死了,說是跟她肚子裏的胎兒犯衝。我最喜歡的牡丹被她掘了丟在院子裏,因為她不喜歡這個味道。服侍了我數十年的奶娘被她仗責,起因就是沒有向她行禮。”

“奶娘年紀大了,不堪傷勢拖累,一病不起,終究還是去了,以後再也沒有人在身前護住我,為我遮風擋雨了……”

方老太爺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些事情,眼裏滿是震驚,緊緊盯著老夫人,有些不敢置信。

“到現在,你還覺著我是在騙你嗎?”

老夫人鬆了手,苦笑道,“明安啊明安,你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自以為是。你總以為婉儀的孩子是個意外,總覺著你眼裏連隻螞蟻都不舍得踩死的夫人膽小如鼠。你可知道,我的雙手,也沾滿了鮮血。”說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

“婉儀摔跤,是我派人在台階上塗了桐油。孩子本來可以安然出生的,是我讓穩婆動了手腳,將臍帶多繞了幾圈,多使了幾分力。婉儀的死,也是我讓人約了她到祠堂,就在那口枯井旁邊,我就這麼輕輕推了她一把。”方老夫人一邊說,一邊伸出雙手,仿佛身處黑暗中,就這麼輕輕往前一推。

望著老太爺幾欲癲狂、在床上苦苦掙紮卻又無能為力的模樣,老夫人終於笑了,輕輕將他抖落的被子蓋好,一步一步循著月光走向門外。

她這輩子啊,就幹了這麼一件壞事,卻用了一輩子來贖罪,真是太不值當了。

說清楚了也好,下輩子能清清白白投胎。

做人啊,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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