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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鶯囀春鶯囀
海青拿天鵝

第20章

漆車駛在沙石路上,夾著綿綿的聲音,在寂靜的林苑中顯得猶為響亮。

車廂內甚寬闊,壁上的紗籠裏,燈光明亮。皇帝端坐正中榻上,閉目養神;王宓倚在一側的幾上,一手托腮,靜靜地望著車後搖曳的幃簾。

“想什麼?”皇帝的聲音緩緩響起。

王宓回神,轉頭看看他,淡淡道:“未想什麼。”說著,稍稍揉了揉手臂,將車廂掃一眼,向皇帝抱怨道:“這車委實憋悶,窗也不見,不知皇兄為何總愛乘它。”

皇帝微微睜開眼,唇角微揚。

此車乃南海所貢,周身以沉香木製成。月初時,皇帝偶見此車,喜愛非常,隨即將之置於章台宮,此後每在承光苑中行走,必乘此車。

“甫辰今日來告假,朕準了。”皇帝緩緩道。

聽他突然提起顧昀,王宓怔了怔,轉過頭來看他。

皇帝瞥著她。

“嗯。”王宓模糊地應了聲,又轉過頭去。

皇帝輕輕地吸口氣,淡聲道:“母後昨日與朕提起,要為你選駙馬。”

王宓一訝,重新看向他。

皇帝笑意淺淺,“可有意中人選?”

王宓望著皇帝,嘴唇微微啟開,片刻,卻又抿起,雙目倏而黯淡,默然不語。

皇帝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頗覺玩味。

他正要再開口,這時,忽聞外麵有人低喚了聲:“陛下!”

皇帝麵色一整,迅速抬手掐滅壁上的紗燈。

車內頓時一片黑暗。王宓吃驚,正要詢問,卻被皇帝捂住口。

“勿出聲。”他低低道。

王宓睜大眼睛。

沙石鋪就的道路如同一條灰白的河流,在墨色的林苑中蜿蜒,尤為顯眼。

轆轆的聲音在遠方傳來,漸漸響亮。未幾,隻見光照明亮,一名將官騎馬在前,身後,侍衛執戟如林,宮侍持燭,正中一輛碩大的漆車,在燭火的圍繞中映著華貴的光澤。

道路將一座低矮的山包開做兩半,路旁皆是濃密的樹林,高大的古樹將墨藍的天空遮住,投下深濃的陰翳。

眾人和馬車行進得不疾不徐,馬蹄踏在路上,聲響清脆。

天幕黯淡的光照終於被深林擋去之時,突然,隻聽“隆隆”聲響起,伴隨著草木折斷的聲音,未幾,大石自兩旁山坡疾疾滾下,砸向路上。

一時間,馬匹嘶叫,人聲嘈雜。為首的將官忙大聲指揮,侍衛和宮侍欲保護馬車,又要躲避落石,亂做一團。

突地,隻聽砰一聲巨響,一塊大石落下,正正將漆車擊穿一個大洞。

拉車的馬匹受驚,嘶聲叫起,向前衝去,禦人忙死死控住韁繩。

“殺將官者,賞黃金五十斤!得奸帝首級者,賞黃金百斤!”一個尖利的聲音高高喊道。

隨即,隻聽呼喝聲起,十幾人忽從山上而氣勢洶洶地衝下來,黑衣蒙麵,手持大刀,見人就砍。侍衛驚呼護駕,忙舉刃迎敵。火把摔在地上,光照明滅,刀刃在空中晃過,鏗鏘聲動人心魄。

纏鬥不久,護駕的侍衛似漸漸不支,在將官的命令下,慢慢地後退,圍在漆車四周。

蒙麵凶徒卻不斷從山上下來,廝殺愈加凶狠。

火光顫顫,將官年輕的臉被映得棱角分明,看著越聚越多的凶徒,目光落在遠處一個瘦長的身影上,沉靜而冷厲。

突然,他將手一抬,身後一名衛士隨即從腰間拿出一隻金角,用力吹響。

角鳴低低,穿透了刀兵的撞擊之聲,在夜空中傳開。

道路兩頭,火光驟起,馬蹄聲如滾雷般傳來。

蒙麵眾人皆是一驚。

“公台,這......”一人驚疑地望向身旁。

那人不說話,泛著血絲的雙目緊盯著道路上,麵色煞白。

遠處,嘶喊聲混著刀劍碰撞聲傳來,在寂靜夜色中清晰入耳。

王宓凝神屏息地聽著,隻覺背上竄起陣陣寒意,掌心緊緊捏出了冷汗。

她驚恐地望向前方,車中仍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卻可感覺到皇帝沉穩的氣息,似能觸到他冷峻的目光。

“陛下。”外麵響起徐成的聲音,“羽林衛來報,賊人已滅。”

“哦?”皇帝應了聲,語聲平緩,“去看看。”

徐成應下。

未幾,車外亮起燭火,禦人催馬,在侍衛的簇擁下重新走回路上。

“皇兄......”王宓猶自心慌不定,望向皇帝。

“無事。”皇帝看看她,和聲安慰道。光照自車簾外晃晃透來,將皇帝唇邊的笑意勾勒得愈加深刻。

夜風緩緩地吹來,帶著濃濃的血腥味道,王宓雙足剛觸地,看到麵前屍橫遍地的情景,隻覺腹中突然似要翻倒一般,忙借著皇帝的身體擋住視線。

“臣恭迎陛下。”響亮的聲音傳來,一人大步上前,向皇帝稽首一禮。

“顧卿請起。”皇帝含笑,將那人虛扶一把,“顧卿英勇,當領首功。”

顧卿?王宓覺得好奇,抬眼看去。

火光中,一人身著甲胄站在麵前,年輕的臉上,眉目清俊。

王宓將他看了看,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是誰。

“大司馬果有虎子。”隻聽皇帝道。

王宓聞得此言,幡然了悟。此人正是大司馬顧銑的長子,顧昀的堂弟顧峻。她與顧昀自幼熟識,顧峻也見過幾次,有些印象。幾年不見,她聽說顧峻做了郎中,不想已是這般模樣,竟一時認不出了。

“陛下過譽。”顧峻再禮道。

皇帝又轉向其餘眾人,勉慰一番,沒多久,在顧峻及眾人的懇請之下,重新坐回漆車上。

王宓跟隨在皇帝身後,登車轉頭的瞬間,不經意地觸上一道的目光。

顧峻看著她,火光中,雙目明亮。

王宓怔了怔,隨即轉開眼去,神色平淡。

夜色漸漸深了,曾氏枯坐在堂上,麵前的飯食仍一口未動。

“夫人,飯涼了。”侍婢在身旁輕輕地說。

曾氏搖搖頭,沒有言語,眉間淡淡蹙起。

溫容這幾日早出晚歸,回來時,總是麵色沉沉。

曾氏覺得有些不妥。平時,溫容也常出去宴樂會友,卻無論清醒還是酒醉,歸來時總還算神色舒暢。

她心中感到會有大事發生,也曾向溫栩詢問,溫栩卻斥她婦人淺薄,不予理會,轉身便徑自去了傅氏那處。

都是那賤婦!曾氏心裏恨道,手緊緊攥起。

“夫人......”侍婢再低聲勸道。

曾氏望望外麵的天色,心中長歎一口氣。

“去將飯食熱上一熱。”她對侍婢說。

侍婢忙應下,動手去收食器。

正在這時,突然,外麵響起一陣嘈雜聲。未幾,一人急急地奔上堂來,卻是府中的掌事。

“夫人!”他滿頭大汗,擦也來不及擦,將手指著身後,“外麵來了人!”

曾氏驚詫不已,往外麵望去。

隻見兩排火光從門庭中進來,隊列整齊,卻是家人裝束。當前一人,衣冠整齊,行走如風,不多時便到了堂前。

“你......”曾氏看著他,疑惑不已。

“弟婦安好。”來人看著她,淺淺莞爾,火光將他的麵容照得清晰。

曾氏仔細將他辨認,好一會,猛然記起。此人她曾見過,卻是多年前被趕到上黨的溫唯之子,溫容的堂兄溫栩。

她麵色一變,猛然站起身來。

“兄長來此做甚。”她目露敵意地看著溫栩。

溫栩道:“家中有奸人,餘奉命前來搜尋。”

“奉命?”曾氏聞言冷笑,“兄長說得有趣,卻不知奉誰人之命?”

溫栩神色從容,緩緩踱至她跟前,將袖下一物亮出,“自是家中長輩之命。”

曾氏一見,麵色頓時煞白。燈光下,一根兩尺餘長的物事光亮奪目,正是東海公世代相傳的信物金杖。

“搜。”溫栩轉頭,對身後家人吩咐道。

“慢著!”曾氏陡然出聲喝道。

她怒視向溫栩,“此宅如今乃我夫君名下,兄長要搜,也須待我夫君歸來!”

溫栩看向她,唇角微揚,“如此,隻恐弟婦失望。堂弟謀逆未遂而逃,廷尉署正拘捕。”

“溫卿多勞。”紫微宮中,皇帝端坐上首,微笑地看著麵前的溫栩。

“臣略盡薄力,不敢言勞。”溫栩恭聲答道。

皇帝唇角揚起,雙眼打量著麵前的人。隻見他一身布衣,許是常年在外的緣故,麵上有些日曬之色,與京中同齡的貴家子弟相較,卻多出些沉穩與曆練之氣。

“朕多年未見東海公,不知其身體尚安穩否?”皇帝緩緩道。

溫栩道:“已稍好轉,臣年初返鄉探望,彼時,祖父可恃輦而行。”

皇帝頷首,目光中似有追憶,“自高祖以降,東海公世代相承,乃我朝股肱之臣。前年驚聞東海公染疾,朕心甚憂。”

溫栩一禮,“謝陛下關愛。”

皇帝看向他,“卿如今仍居上黨?”

溫栩答道:“臣隨父母,在上黨安家。”

皇帝神色平和,“朕聞,卿曾遠至塞外?”

溫栩早明白去年之事,朝廷必已知曉,從容道:“家計所迫,臣少年時即隨父親闖蕩南北。”

“亦曾至巴郡?”

溫栩心中微微一震,片刻,答道:“正是。”

皇帝淡笑,又問:“卿所見,巴郡如何?”

溫栩稍定心神,道:“巴郡物產豐盛,實寶地也。”

話音在殿上散去,一片靜謐。

溫栩微微抬眼,皇帝手中端著茶盞,正低頭啜飲。

“東海公上月所奏陳情表,朕已細閱。”少頃,隻聽茶盞輕輕落在案上,皇帝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東海公巍巍高門,有卿家為繼,乃至善之事。”

溫栩伏身,再拜道:“陛下恩澤,臣感激涕零。”

顧昀行至紫微宮前之時,恰逢中常侍徐成出來。

見到顧昀,徐成含笑行禮,“武威侯。”

“徐常侍。”顧昀還禮。抬眼,忽然瞥見他身後一人,怔了怔,視之,竟是溫栩。

照麵下,溫栩神情從容,唇邊笑意淡淡,向他一揖。

徐成看看他們,對顧昀笑道:“武威侯許未見過溫郎君,東海公嫡孫。”

顧昀麵露微笑,向溫栩還以一揖,“昀幸會溫公子。”

溫栩亦笑,謙恭道:“栩幸會君侯。”

殿閣中,皇帝正倚著畫幾閉目養神,一隻雕作蹲兔的青玉香爐放在旁邊,微張的兔口中,香煙無形升起,沁滿殿上。

宮侍稟報顧昀來到,皇帝微微睜開眼睛。未幾,隻聽窸窣聲起,顧昀的身影自殿外而來。

“甫辰來了。”他道。

“陛下。”顧昀行至麵前,一禮。

皇帝笑笑,指指一旁的矮榻,讓顧昀坐下。

“來品品宮中新調的香。”皇帝懶懶地離開小幾,頗有興致地顧昀道。

顧昀沒有答話,卻看著他,“臣聞,昨日承光苑激戰?”

皇帝看看他,微笑,“甫辰消息倒靈通。”

顧昀麵色沉下,“陛下遣臣等離開,皆有意為之。”

皇帝笑唇角彎了彎,神清氣定,“甫辰若在側,凶徒怎敢動手?他們已被朕逼急,見這般空當,焉有不博之理。”說著,他笑起來,坐直身體,雙目奕奕,“甫辰,朕勝了,那些賊人一個也不曾逃脫!”

顧昀看著他,仍皺著眉頭,“陛下不該以身試險。”

皇帝不以為然,“欲得大魚,豈無香餌?”他深吸口氣,目光漸漸深沉,少頃,低低道:“朕這命,本就是拿來賭的。”

顧昀心中微動,注視著皇帝,默然不語。

皇帝看看顧昀,莞爾一笑,輕鬆地拿過茶盞,抿上一口,“你那堂弟顧峻不錯,勇而有謀,乃可造之材。”

顧昀已聽說昨日顧峻率宮衛迎敵護駕立下大功,行禮道:“謝陛下。”

皇帝一笑,放下茶盞。

他望向殿外,語氣悠悠,“此事既出,他怕是不會來了。”

顧昀一訝,未幾,即明白他指的是誰。

“臣亦是此想。”他道。

皇帝嘴角勾起深深的笑意。

過了會,他忽然看向一旁,拿起青玉蹲兔香爐,放在鼻下嗅了嗅,片刻,眉頭微微皺起:“這香檀氣過重,還須再調才好。”

幔帳低垂,藥氣淡淡地漾在室中,久久不散。

姚虔躺在榻上,雙目緊閉,臉上血色單薄。榻前,盧文靜靜地為他把脈,眉頭深深蹙起。

許久,他把姚虔的手挪回被褥下,看了旁邊的馥之一眼,站起身來。

馥之了然,隨他一同出去。

“如何?”剛到室外,她急急問道。

盧文神色沉凝,緩緩搖頭。

馥之麵色一白。片刻,她咬咬唇,“我去請師父來。”

“馥之,”盧文長歎一口氣,看著她,“你亦通醫術,當知曉姚公身體已是虛空,師父來到,又有何益?”

馥之望著他,鼻間忽而一酸。

昨日她從玄武池回來,到姚虔室中探望,他還好好的,到了晚上,卻忽然發起熱來。馥之忙為他施救,忙了半夜,好不容易才退熱,姚虔卻一直昏睡,水米不進。

今晨,馥之遣人去請了盧文來,讓他為姚虔一診,結果卻與馥之所見相差無幾。

馥之雖明白盧文所言確是事實,但想起自己雖曉醫術,卻無能為力,又是慚愧又是心急,望著庭中,眼前倏而一片模糊。

身後響起盧文的一聲低歎。

“我暫回去,若有事,可隨時遣人來喚。”他說。

馥之頷首。

盧文轉身離開。

四周一片安靜,馥之抬手摸向臉頰,涼涼的,滿麵濕潤。

“女君。”這時,侍婢在身後輕喚。

馥之舉袖,拭拭臉上,片刻,回過頭來,“何事?”

侍婢道:“主公醒來了。”

馥之一怔,忙快步走向內室。

榻上,姚虔雙眼睜著,果然已經醒來。

“叔父。”馥之走過去,望著他,又驚又喜。

姚虔看向馥之,片刻,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可又是勞累一夜?”

馥之眼圈一紅,卻笑,“叔父醒來就好。”說著,忙叫人去盛粥食來,又親自去為他倒水。“叔父可覺腹中饑餓?”未幾,她端著水盞過來,輕輕地問。

姚虔卻將眼睛盯著她的腰上。

“你那玉墜何在?”他問。

馥之怔了怔,看向腰間,麵上忽而一熱。

“嗯......今日未佩。”她不想教姚虔分神,隻敷衍答道。

姚虔沒再繼續問,將目光移開。

“馥之。”

“嗯?”

姚虔道:“我可曾說過,待你諸事落定,我也便安心了?”

馥之定住,抬眼看他,片刻,忽然,低頭向水盞。

“嗯,叔父說過。”她轉頭身去,聲音輕輕。

姚虔頷首,不再言語,片刻,閉上眼睛,唇邊笑意淡淡。

“廷尉今晨已往鷺雲山中,將溫容屍首運出。”新安侯府中,何萬向大長公主稟道。

“傅氏何在?”大長公主問。

“傅氏昨夜已自縊身亡。”

大長公主頷首,道:“她可曾說出什麼?”

“不曾。”何萬道,“東海公嫡孫溫栩,昨夜持金杖入溫容府中搜尋,找到傅氏時,已隻餘屍身。”

大長公主聽完,長長地舒了口氣,畢了,冷冷笑道:“好小子,倒是知道借力打力。”

何萬亦沉吟,道:“不想溫容敗得這般迅速。”

“他是鬼迷心竅。”大長公主冷冷道,“旁支奪嫡,本大不韙之事,卻心存妄想。這等人,稍加利誘則應承,然終是目光短淺,急功近利,以致事情敗露。我早說過,此人用不得。”

何萬點頭,“幸而公主留心,否則,幾乎為其所累。”

大長公主輕歎口氣,將手指揉揉額角。

何萬見狀,忙上前為她捶背。

“濮陽王雖不安分,卻該一直這樣才好。”大長公主閉著眼睛,低低道,“他聲勢愈烈,今上便愈不敢放開手腳。”

何萬想了想,“如此,公主可欲阻今上與濮陽王開戰?”

“阻他開戰?”大長公主笑了笑,搖搖頭,“自我皇兄起,朝廷厲兵秣馬,為的就是與濮陽王一戰。今上雄心勃勃,巴郡肉中毒瘤,焉得不除?”

何萬愣了愣,苦笑,“小人糊塗了。”

“不明白亦無所謂,”大長公主笑了笑。不緊不慢,緩緩道,“阿萬,你隻須知道。朝廷變動,即便身在高位也難預測。我等要做的,不過順勢而為。”

何萬頷首,“諾。”

大長公主微微睜開眼睛,看著麵前鎏金枝形燈上跳動的燭火,“牢牢抓住,總會有好事。”

四月末,昭帝陵墓修整完畢,皇帝率群臣往陵前祭拜。

五月初,巴郡消息傳來,濮陽王稱臥病,將遣國中丞相代往京中謁陵。

此事在京中引得一時熱議,不久,另一事卻再掀起軒然大波——有秘聞自宮中傳出,朝廷欲將巴郡鹽業開放,以資民生。

啪的一聲,一冊奏章被用力擲到地上,把旁邊侍立的宮人嚇了一跳。

顧昀抬頭,案前,皇帝麵色鐵青,恨恨道:“老匹夫!”

“陛下息怒。”一旁的徐成忙道,從宮人的手中取過一盞茶來,放在皇帝案上。

顧昀將那簡冊拾起,看了看,卻是襄陽王奏來的。

“你看看他寫了些什麼!”皇帝指著那簡冊怒道,“要朕將天下等同而視!”說著,他仍不解氣,又拿起案上的另外幾份,狠狠地往地上一摔,“還有這幾個!一唱一和,串通一氣,全拿朕當三歲小兒!”

顧昀心中明了。

襄陽王是昭帝的異母兄弟,在朝中也是老一輩的宗長。襄陽有幾處鹽礦,產量頗豐,襄陽王此舉,無異是拿朝廷改革巴郡鹽政做文章,以濟私分肥。

“濮陽王大方,隻怕朝中受他恩惠的人不少,心存妒忌者亦在所難免。”顧昀將奏章放回皇帝案上,緩緩道。

皇帝冷哼一聲,“大方?巴郡鹽利多落入了他庫中,自然大方。”他說著,站起身來,伸展伸展腰肢,片刻,踱至殿前。

“甫辰。”

顧昀抬頭,“臣在。”

“隻須一戰。”他望著外麵的景色,緩緩道:“我隻須一戰,必將巴郡收入彀中。”

顧昀看著他的背影,目光漸漸凝住。

馥之正在室中照看姚虔,忽聞家人來報,說謝昉前來探望。她忙出去迎接,到了宅前,隻見謝昉已經下車,旁邊立著謝臻。

姚虔的病情眾人皆已知曉,行過禮,各自麵上皆有憂色。

“少敬現下如何?”謝昉問。

“叔父已醒來,剛用過粥食。”馥之道。

謝昉頷首。

馥之稍稍抬眼,謝臻在一旁看著她,神色微沉。

寒暄兩句,眾人不再多言,馥之引謝昉父子隨自己走入宅內。

寢室中,姚虔正靠在軟褥上閉目養神,聽得聲音,睜開眼睛。

“伯明來京中不易,如何總往我這處來?”姚虔精神不錯,向謝昉微笑道。

謝昉見他這般神色,亦是欣喜,在榻旁坐下,莞爾道:“少敬府中茶甚香,我每來此飲過,總覺難忘。”

姚虔知他素來嗜茶,笑起來,“這有何難,分些與伯明便是。”說完,吩咐馥之去取茶來。

馥之答應,告禮下去。

姚虔平日裏不飲茶,用具都收在了堂下的側室裏。侍婢欲代她去取,馥之搖頭,“不必。”說著,徑自走向堂下。

室中放著好些東西,馥之找到放置茶罐的木架,仔細查看。她找了找,發現新製的春茶都放在了高處。心裏雖抱怨戚氏亂擺東西,她也隻好踮起腳去取。

剛夠到茶罐,忽然,一隻手伸去,將茶罐穩穩取下。

馥之訝然,回頭,謝臻站在身後。

謝臻看著她,不說話,將茶罐遞來。

馥之接過,笑笑,看著他,“你怎來此?”

謝臻瞥瞥馥之,沒有回答,卻淡淡道:“怎不喚仆婢?”

“阿姆不在宅中,我恐他人不識好茶。”馥之答道,將陶罐打開,嗅了嗅,正是自己要找的。

謝臻不出聲。

馥之抬頭,卻見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目光深黝。兩人的距離甚近,謝臻的臉就在上方,幾乎能感覺到對麵的呼吸。

那日在玄武池畔的尷尬倏而浮上心頭,卻帶著些異樣,在胸中引得一陣撲撲的跳動。馥之忽然覺得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轉過頭去。

“上回聞得伯父提起春茶,幾日正好得了些,不知......”話未說完,忽然,她的雙肩被用力扳住,正對著謝臻。

馥之睜大眼睛。

謝臻卻沒有看她,低頭,將她腰間的螭紋佩輕輕拿起,目光落在上麵。

“他給你的?”謝臻低低問。

熱氣陣陣竄到麵上,馥之卻怎麼也抬不起眼睛,少頃,點了點頭。

“虔叔應允了?”他又問。

馥之心中又羞又窘。

謝臻沒有說話,好一會,鬆開手,玉佩輕輕落回裳上。他深吸口氣,看著馥之,忽然,唇邊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馥之,我總想如何會變成這般,你我自幼結下的交情,竟還比不得相識數月的人?”他開口道,聲音低沉而緩和。

一番話語突如其來,馥之猛然抬眼。

謝臻注視著馥之的雙目,眸若深墨,“我一心說服父母提親,以周全禮數,可是太笨?”

馥之定定地看著他,心跳如擂鼓般撞擊。

“我......”她張張嘴,卻覺得實在說不出什麼,亦不知從何說去。腦中一片混沌,隻回蕩著他方才的話語。

謝臻目光愈加深沉,嘴唇動了動,似有話語,卻終未再開口。

片刻,他忽然移開視線,一聲不吭地轉身朝外麵走去,留下馥之怔怔地立在室中。

馥之拿著茶回到姚虔寢室的時候,見裏麵笑語緩緩,卻隻有姚虔和謝昉二人。

“如何取了這麼久?”見她回來,姚虔停下話,向她問道。

“嗯......總尋不見。”馥之遮掩地輕聲答道。

姚虔頷首,又想起一事,“元德向我借一卷簡冊,我想起在書房,讓他去尋你。方才他來告辭,我卻忘了問他可曾找到。”

馥之一訝。

“息子愛書成嗜,未找到怎肯離開。”謝昉笑道,“少敬勿慮。”

姚虔亦笑,道:“元德文才俊逸,我還欲聽他說說些玄理,可惜今日不得久坐。”

謝昉撫須而笑,道:“年輕人自有交際,吾等已是老叟,但隨他去。”

兩人說了幾句,姚虔轉向馥之,讓她把茶拿給謝昉。

馥之應聲,將茶捧到謝昉麵前,眼睛望望他,卻忽而轉開,低頭一禮。

謝昉看看馥之,接過茶罐。他將罐口開啟,嗅了嗅,眉間一悅,向姚虔笑道:“果然是上佳好茶,卻要欠少敬人情。”

姚虔搖頭,“區區小物,伯明但取去。”

謝昉看著他,片刻,低歎一聲,神色稍黯,“少敬這般身體,果真要往太行山?”

姚虔微笑,“出了京畿便可經由水路而往,並無多少顛簸。我本慣於旅途,伯明安心便是。”

謝昉看著姚虔,沉吟片刻,緩緩頷首,“如此。”

馥之在一旁聽著,心微微沉下。

姚虔說俗世羈絆,不想再留在京中,上月末,親自修書給白石散人。

馥之自然反對。姚虔這般狀況,怎耐得長途奔波?她曾苦苦相勸,卻是無果,又不敢與他爭執。她本以為白石散人定出言阻止,不料就在昨天,白石散人回書來到,說過幾日將來親自來京中接姚虔。

她深吸口氣,望向窗外,隻覺天光灰蒙蒙的,心事也是一層疊一層。

早晨時,她給顧昀送去信,將此事告訴他。如今已近日中,卻不知他得信未曾?

黃昏時,家人手捧食器走入堂上,魚貫地將膳食放在案上。

謝昉端坐上首,看看下首的謝臻,揮揮手,讓左右家人下去。

“吾聞近日來,今上已頒定巴郡鹽律。”謝昉道。

“正是。”謝臻答道。

謝昉饒有興致,“朝中議論如何?”

謝臻道:“褒貶不一。”

謝昉聞言,笑了笑。

“朝中勢力紛雜,各有打算,今上欲有為,其道艱難矣。”他緩緩道,說著,看看謝臻,“潁川今日送信來,你母親近日身體不好,為父覲見今上之後,也該返家了。”

謝臻眉頭微微凝起。

皇帝後日在宮中宴名士,謝昉也在其中。此事雖名為風雅,在有心人眼裏,卻是拉攏人心之舉,與巴郡那邊脫不了幹係。

他向謝昉道:“不知母親何處不適?”

“舊疾罷了,”謝昉苦笑,淡淡道,“爾不必掛懷。”

謝臻欠身應下。

謝昉莞爾,看向麵前,舉箸落向麵前的一小盤魚肉。

“今日,我與你虔叔提起親事。”過了會,隻聽他開口道。

謝臻執箸的手停住,抬起頭。

謝昉剔著魚骨,緩緩道:“你虔叔無所回應,馥之似已有人家。”他看了看謝臻,“我與他的交情,本比不得你陵叔。但馥之既由他收養,婚姻之事亦由他做主,我兒當知曉。”

謝臻看著他,片刻,微微頷首,“兒知曉。”

謝昉麵上笑意淡淡,停了停,道:“你如今年歲,也早該成婚,家中催促也不止一回。我昨日聞得今上正為長公主覓駙馬,我兒既意在朝中,想來此事是個時機。”

謝臻注目向父親,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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