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早晨,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水汽。
李樂與倪萬珍幾人去向浣衣司那邊送姑姑們要換洗的衣物。正出了門前的宮道,就見遠處過來烏泱泱一堆人。為首的太監手裏攥著拂塵,身旁的轎攆上懶懶坐著個錦繡衣袍的男子。
附近的宮人們紛紛在宮道兩側低頭叩拜,宮裏誰有這般威儀。
唯有天子蕭珩。
李樂卻看著那人,隔得太遠看不清容貌,可正是這樣模糊才讓她想起那夜在野綠園遇見的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身影。可還沒來得及多看上一眼,倪萬珍就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忙不迭也跟著叩拜下去。
抬轎攆的太監足足有十數個步子踩在宮道的石板上發出悶響。李樂沒敢抬頭,滿腦子都是那個可怕的猜想,能有這規格的,滿宮裏除了陛下還能有誰,可若那天真的遇見的是他,那自己豈非無禮至極。
天子暴虐,若是給她一劍那就是一刀兩個洞,躺在板車上的就是她了。
李樂屏住呼吸,可那轎攆卻在她們跟前停了下來。蕭珩方才在轎攆上垂眸,宮人跪拜是常事,可他隨意一瞥,餘光似乎看見遠處有個宮女的身影格外眼熟,可到了近處,這些宮女個個將頭叩在地上,一樣的裝束下蕭珩分不清究竟是誰。
李樂脖子越來越僵硬。犬山也不解其意,正當犬山要她們都抬起頭來時,蕭珩卻打量夠了,淡淡地收回視線。
“走吧。”
李樂這才鬆了口氣,她抱著衣衫,倪萬珍早就察覺了她格外緊張。笑著挨過來:“阿樂,你這麼怕啊?”
李樂聽她玩笑,將懷裏的衣物抱得更緊了些。“你不怕,是誰昨夜還嚷著要挨著我睡。”
兩人一路笑鬧著,李樂沒發現那轎攆在轉到進瓊華宮的路口時,那轎攆上的天子似乎有意無意看了這邊一眼。
瓊華宮正殿。
一大早禦前便來了消息皇帝下了早朝要來瓊華宮用膳,禦膳房跟著貴妃的小廚房一並忙活起來。待蕭珩下朝進了貴妃的宮裏,犬山往那嵌大理石的六方桌上一瞧,暗自欣喜。
上擺著卷肉卷肉簽子牡丹魚片荔枝魚球淮山黨參鵪鶉湯並一道蟹黃鮮菇,旁還擺著酸仔薑跟昨日吩咐的桃膠銀耳羹並一疊玫瑰百果蜜糕。葷素皆宜,顏色得當,一看便是花了大功夫的。
“臣妾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金安。”
貴妃陳春容早先預備著,換了身粉白撒花的金色滾邊緞麵衫子,外罩著件玫瑰紅的妝花長襖子,領口袖口都滾了一圈銀狐的短絨,陳春容本就生得明豔,這樣一襯整個人便格外精致。
“起吧。”
身邊跟著的秋霜便扶起她。也一並落座在桌前,桌凳上墊了軟墊又蓋了層暗紅縷金綴流蘇的四角麵子。裏裏外外都氣派華麗得緊,宮裏除了兩位長公主外便隻有這一位正經娘娘,如何不上心。
“用膳。”蕭珩掃了桌上的菜一眼,他在前朝事忙,他這個貴妃倒過得舒坦。
聞言一直侍候在側的秋霜替蕭珩布菜,秋霜才來她宮裏兩個月,是陳崇獻過了明路送來的,宮裏除了掌事宮女青女之外便屬她最親近,自然也就得意起來。如今宮裏人誰不知道她們娘娘盛寵不斷,這許多菜都是青女姐姐跟她著手布置的,隻要娘娘得寵,那陳大人想必高興起來賞賜的銀錢更多。
“這道是荔枝魚球,蝦球在剛開春的天不易得,小廚房裏用魚肉攪成泥團成球再裹上脆花粒,慢慢炸出。貴妃娘娘聽聞陛下素愛用甜,更著意灑了糖粉在上頭,遠看去可不就跟雪落在荔枝上似的。”
陳春容淡笑著看秋霜,她哥哥送來的人,她自然對她比對別人好上許多,人有了點顏色便想著開染坊,秋霜既然想在蕭珩麵前賣弄,正合她意。蕭珩看了一眼秋霜,一樣是素色的衫裙,可配上這諂媚的笑臉,蕭珩隻覺得煩躁。
秋霜見貴妃含笑,又見蕭珩看了她一眼,自以為得蒙寵眷,頓時賣弄得更起勁,又拿了碗舀一些湯。“這道鵪鶉湯是我們娘娘親自看得火候,內裏放了黨參、枸杞子、還有...”
“聒噪。”
兩個字一出,秋霜的話頭被截停,剩下半句噎在喉嚨裏怎麼也說不出了,蕭珩冷冷的眼神仿若有實質一般掃在她的身上,嚇得叫她哐當一聲瓷勺脫了手,砸在那湯盅裏,勺柄給撞缺了一塊。
連忙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頭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