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野綠園深處有一連著宮外的湖泊，湖心有一亭名喚點春。這野綠園還沒來得及點燈，昏暗的天色下四周樹影搖曳，倒映著天色的湖麵之間那六角亭矗立其間，李樂一抬眼，看見似乎有道身影立在亭中。

那人穿著玄色的衣衫，若不仔細看幾乎就要跟夜色融為一體，李樂以為是喜忠，不由發笑，這是撿葉子撿累了躲在亭子裏偷懶呢。

想起叫人勞累了那麼久也不好意思叫正在亭中躲懶的喜忠過來幫她，於是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李樂提著袋子，自顧自地在岸邊撿落葉枝子。

完全沒注意亭中的人一雙濃墨般的眸子一直盯在她的身上。

蕭珩政務繁多，裝病裝得辛苦。承德殿像是一張緊緊織成的密網想要將他從王位上徹底網住，那樣富麗的宮殿他沒感受到可以喘息的機會。唯有在野綠園無人的深處，吹一吹風才能鬆緩一口氣。

曾相識的笑容和溫婉柔和的氣度讓他心頭一緊，不自在地就站在原地，隻靜靜地地看著她。

他目力極佳，即便是夜色下他看能清楚岸邊的女子的宮女裝束。

她沒向他行禮，也沒向他諂媚。而是朝他揮手，她將他當成了誰，太監？宮女？總之不是天子。

被宮女錯認，但蕭珩不生氣，甚至有點慶幸。滿宮裏沒人敢這樣看他，貴妃不敢、蕭佇不敢、連犬山也是時時看他的臉色。

似乎隻有借著別人的身份才會有人這樣鮮活而溫和地向他投來目光。

岸邊的女子正追非風吹起的葉子，捉到了便衝他笑一笑，還得意地將大片的葉子舉到麵前給他看一看。她的素色裙子上沾著些臟汙，袖子挽起在胳膊上，額前的發絲被汗水打濕隨著動作不斷地顫動。

素色的紗裙不時因屈身而堆疊在地，像極了被風出落在地的紛繁桃李。

蕭珩注視著她，拋棄天子身份的短暫時刻，他竟然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湖麵四下起風，那點小小的滿足似乎隨著晚風將他的心臟重新填滿。

但這樣的時刻沒有停留太久，園子那頭竄出來個小太監，叫岸邊女子一聲姐姐，剛剛還對著他笑的女子就立刻轉了頭。

李樂看見喜忠賊溜溜地從宮道旁竄進來，一身暗色的衣袍上還沾著葉子。不由一驚。

那剛剛那個人，是誰。

李樂立刻轉頭，但卻沒看見亭中的身影。驚疑不定之際，喜忠將手裏的東西晃了晃。

李樂揉了揉眼睛，可點春亭內確實什麼都沒有。若不是鬼怪，那就是武功極深厚了。喜忠隨著她的目光看去，那點春亭中分明空空一片。

“姐姐怎麼了？餓了吧，吃先點點心。”

看著喜忠已疑惑的神色，她決定按下不提，衝他扯了扯嘴角。李樂這才注意到他手裏握著團黑漆漆的，隔得近了才看清那是包糕餅，白色的麵餅子剪成十二瓣，花瓣中嵌著芯，一打開便一股子香氣撲鼻，勾得她肚子裏的饞蟲都要出來了。

但喜忠隻是個小太監哪裏用得上這樣精致的糕點。正要開口詢問，喜忠像看出了她的心思。

“姐姐用不著擔心，這是從貴妃娘娘的小廚房外頭撿的，我跟那兒的灶上姐姐是同鄉熟絡得很，有時也會去撿一些娘娘們不要的或者是灑在地上臟了的來吃。”

這次運氣好，剛好還有一些是做壞了的端不上去的點心便全給他討了來。

“現在回去指定是用不上飯，姐姐吃了再回去，免得受餓。”

喜忠已經將糕點塞到了她的手裏，蒸得軟和的糕餅雖然沒了溫度但那股子香氣還是直往她鼻子裏鑽，自她離了小姐，這樣好的點心就再也沒吃上，一路到了馱州再跟著上王城，整日裏吃的都隻是摻了點油水，見葷腥都要千恩萬謝了。

這裏頭的餡兒是棗泥的，棗泥甜而不膩，剪壞了的花瓣並不影響口感，軟軟的好吃得很。

李樂接連吃了兩個，喜忠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就看著她卻並不怎麼吃，李樂抓了一個棗花酥也遞給喜忠，人家帶來的東西總不好叫人家幹看著，不成體統：“我用不了這許多，你也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了到時長不高的。”

她記得府裏二門上的一個小廝就是在外頭沒吃上飯，結果餓壞了身子，長到十五六歲便不長了，後來府裏的姐姐姐妹們都愛拿這個去說他的玩笑。

喜忠看著她眉眼含笑，暗自比了比身高，有靴子撐著也隻剛剛和她看齊，不由也生出一絲羞惱，咬了一口棗花酥，甜滋滋的滋味進了心裏又覺得自己才十六還有的是機會長，等他做了大公公便天天吃好的，非要長到比李樂高一個頭。

不，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