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第四子蕭衍曾經頗受寵愛,還未封王便擬定了馱州做封地,蕭衍文采斐然作了不少詩詞誇讚此地的民風民俗,一時間馱州的山水與氣候甚至是美人在王城都格外受人追捧。
隻是後來奪嫡之爭四皇子毒殺皇帝不成被削了官爵賜死,原先擬定給蕭衍的封地便也不了了之,一時間人人緘口,甚至官員都將府上來自馱州的婢女發賣或是偷偷勒死扔去亂葬崗,生怕跟這件事扯上關係。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承天恩進宮伺候,便盡心伺候好主子,無論其他,多謝羅織姑娘擔心。”
李樂在通判府裏待過,是正正經經做了丫頭的,一番對辭既無差錯又十分體麵,這些丫頭再懂規矩,也隻是在家裏做女兒的良家子,哪裏比得過李樂。
羅織諷刺不成,反而吃了口悶氣。
謝也不是,不謝也不是。
倪萬珍挽著李樂的胳膊笑眯眯地緩解氣氛。“沒事沒事,往後要見的日子多了去了,說什麼謝不謝的多生分。”
另兩個也拉住羅織勸她和氣些,這場鬧劇才堪堪平息下來。
隻是羅織一見到李樂從從容容的收整床鋪,剛剛敗下陣來的火氣便沒由來的往上竄,偏偏那個叫倪萬珍的虎著笑臉,叫她有火沒地兒發。
且瞧著吧,一個罪臣封地上來的宮女,等她做到大女官,說不準李樂還在雜役庫給人漿洗做活,到時候她一定要好好治一治李樂,才出得了她心頭的惡氣。
李樂將包袱放在枕邊,將床單一下一下抹平了。她哪裏注意不到那邊時不時看過來的眼神,隻是懶得計較,別人看不慣是別人,她自己過得舒坦就好。要是以前小姐在,定要將這人狠狠打了才算完,可她如今隻是個小宮女,心有餘而力不足。
李樂正想著,見倪萬珍朝自己擠了擠眉眼,一雙圓眼水靈靈的很是古靈精怪。也給她回了個笑臉,還好,宮裏頭也不全是惡人。
當夜,她做了個夢,夢裏通判府的小姐笑意盈盈的頭上別著隻白蘋花簪,手裏拿了把繁複的花枝,跟她麵對麵坐著。
“你說,我給你改個名好不好,這樣太俗氣了。”
“我不要。” 小姐跟她自幼一起長大,兩人早就親如姐妹,私下裏說話從沒主仆之分。老爺將她抱回來的時候隨手取的名字,既是自幼養在府裏的丫頭,便跟著他姓李。
李小姐一聽她不願意,笑著將手裏的花都落了幾隻,湊到她身前,神秘兮兮地:“怎麼,難不成阿樂還真想鯉躍龍門去宮裏不成。”
被小姐一打趣,她反而將頭一揚:“聽說宮裏最低等的宮女一月都有五百文呢。”
“好啊,感情你是嫌我爹給的工錢少,想著進宮做娘娘了。”
李樂呶呶嘴,通判府裏給的工錢一月兩百文,在遂州地界已經不算少了,但一月兩百文一年不花費也最多三兩銀子,想要在遂州買個鋪麵她得做到十八年後。那時候姑娘都成老姑娘了。李小姐見她不說話,拔了頭上的簪子:“這隻簪子...”
“是景安先帝宮裏的大女官所佩,那女官英明神武手掌大權,小姐小時候天天聽著嬤嬤們說她的事跡。”李樂倒豆子似的說出來,打斷了小姐的話頭,這段話說過不知多少遍,聽得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李小姐嗔怒地瞪了她一眼,見她完全不為所動,便欣賞起簪子來。那簪子好是好,就是缺了一角,像是摔在地上摔壞了。“阿樂,要是以後真有機會,也做個女官去。”
“我才不呢,要是以後真有機會,宮裏的宮女五百文一月,等我攢夠了五十兩銀子就出宮,到時在遂州買個鋪麵,賣些脂粉香料,教人插花,閑暇時就替人抄書...”宮裏二十五歲便可放出去一批,她才十五歲,說不準不要二十五歲,便可過上舒坦日子。
小姐一張臉都笑得通紅:“好好好,你這樣愛錢,到時我叫爹給你尋個貴人嫁嫁,錢來得更快,還不用自己做事,請七八個仆婦圍著你,豈不逍遙快活。”小姐越想越偏:“怎麼了,不滿意,我給你找了好郎君還不要,阿樂是要嫁給當今聖上,什麼鋪子麵子,天下都是你的了。”
李樂夢裏跟小姐追追打打,夢外也動起來,不小心踹開了被子,門縫裏的風正吹過來。將她凍得清醒,眼前一片漆黑,這哪裏是她通判府裏的日子。
她自包袱裏取出那隻白蘋簪子握在手裏,心理卻酸澀得很。新帝登基,遂州通判上京述職,卻在上京城的水路被截殺,一夥賊人將通判府的船殺得幹幹淨淨,小姐胸口插著箭簇、滿身是血將那隻寶貝簪子給了她,李樂至今還記得小姐躺在她的懷裏奄奄一息的樣子。
小姐叫她要好好地活著,去買鋪麵,去做她想做的。
想來要是有輪回轉世,小姐應當已經快一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