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永遠也忘不掉上輩子最後一日。

因殺害驃騎將軍蕭景珩，我被處以淩遲極刑。

尖刀已經生生剮掉我右臂上的兩塊肉，痛楚讓我淒厲大吼，然而我仍在牽掛與我青梅竹馬的周庭樾。

擔憂他沒有平安逃回家，擔憂他會被朝廷懲處......

極致的愛讓我力大無窮，一瞬間我衝破木枷，踹倒行刑人，血淋淋地衝進人群。

衙役立刻向我放箭，我渾身是傷，拚盡最後一口氣，奇跡般爬到烏衣巷。

周庭樾和我的家就在此地，我們比鄰而居，青梅竹馬二十年。

我的身體在甬道裏爬出長長血痕，眼前巷子裏滿眼刺眼的紅。

喜字當頭，鞭炮齊鳴。

周庭樾正在和我妹鄭音珠拜堂成親。

真的是我妹，我拽下她的紅蓋頭時她放聲尖叫。

周庭樾擋在她麵前，看我的眼神警惕又恐慌：“詩蘊，看你的樣子是剛從刑場逃出來？”

大紅婚服更襯出他的白皙幹淨、斯文俊秀。

我死死盯著他：“周庭樾，我因為你受盡折磨，而你轉頭就娶了我妹？”

鮮血自我口中溢出，爹娘在我身後哭喊。

“詩蘊啊，你殺了人犯了罪，我們得抓緊跟你斷絕關係，不然會被株連九族......”

“別怪音珠，是我們催她完婚的，我們對你無情，朝廷才不會懷疑我們......”

天下還有比這更離譜的事嗎？

我被處以極刑時，爹娘喜氣洋洋地為另一個女兒舉辦盛大婚宴。

鄭音珠怯生生地躲在周庭樾身後，兩隻大眼盈滿淚水：“姐姐，你都快要死了，別再跟我爭庭樾哥哥了，我喜歡他，你喜歡了他多久我就也喜歡了他多久。”

我恨他們所有人，但最恨的還是周庭樾。

我聲嘶力竭地質問他：“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被判刑？周庭樾！我幫你幹掉了殺父仇人，你就這麼回報我？”

周庭樾將我殘破的軀體擁入懷中。

“你幫我殺了蕭景珩，我會一輩子記住你，可我不能陪你死，我得活下去，我還有理想要實現——為百姓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溫柔地撫摸我臉頰，然後猛一用力，將匕首推入我胸口。

“我送你最後一程，讓你痛快利落地死，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周庭樾一臉深情，掉下幾滴淚。

我死不瞑目地癱倒在血泊裏。

隨後趕來的追兵們恰好撞見周庭樾殺我的一幕，越發洗清了周庭樾與我關係親密、共同暗殺蕭景珩的嫌疑。

我死後變成魂魄，在人間漂泊，目睹周庭樾官運亨通。

短短兩年內他做到都察院副使的職位，鄭音珠跟著雞犬升天，整日穿金戴銀一副貴婦做派。

我恨得牙癢，然而身為鬼魂無法報複他們。

後來北方女真族突然進犯中原，朝廷重文抑武已久，缺少良將，軍隊散漫，在戰爭中節節敗退。

皇帝帶頭南下逃跑，在杭州建立新都。

這成了華夏民族的奇恥大辱。

直至那時我才明白自己對蕭景珩的暗殺是多麼愚蠢。

如果他還活著，或許可以力挽狂瀾，抵住女真族的攻勢。

我留下悔恨的淚水，啪嗒一聲，淚水落下，激起層層漣漪。

我驚訝垂頭，疑惑鬼魂之身怎麼會落下真實的淚。

卻看見，襦裙澹粉輕勻，對襟純白若月，眼前溪流裏碧盌悠悠旋轉，寫滿令詞的花箋觸手可及。

我竟然重生回到了十年前——庚子中秋宴上。

一切悲劇都還未發生。

蕭景珩坐在我斜對麵，與我遙遙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