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媽媽就真的瘋了。
她變得不認人,看到誰都喊著「壞種」然後撲上去就又撕又咬。
一株亭亭玉立的白玉蘭,被拖下惡臭腐爛的泥塘。
終於快要枯萎了。
村子裏不久後又來了一批被拐賣的大學生。
她們嘴巴塞著抹布,各自被村裏幾個鰥夫領走。
我也日漸長大,已經快要滿十歲了。
從媽媽那裏繼承的基因,開始在我臉上顯山露水。
本覬覦媽媽美貌的男人,在我下地幹活時,發生陣陣怪笑。
「小小年紀就能看出狐媚樣。」
「你看看那小屁股,長大後肯定也是個美人胚子。」
「聽他爸說等她滿十八就給賣了,娶不到她媽要了她女兒也行!」
我回身就把本要潑地的糞水,澆到了他們身上。
「再說撕爛你們的嘴!」
我氣憤的拎著空桶回到了家,一開門,迎麵撞上了媽媽的視線。
「媽......」我張開嘴巴,愣愣叫了她一聲。
媽媽嗤嗤笑著,伸手撫摸著我的臉頰。
「長得可真是好啊,比我年輕時都還要美上幾分。」
她的聲音灰暗而輕飄,像斷斷續續的塵灰吊子。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滾燙的開水就朝我的臉潑了過來。
「美即是原罪,我這是在救人......」
開水堪堪擦過我的耳廓,燙灼在地麵。
身後趕來的爸爸掐住媽媽的後頸,將她拎了起來。
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在了媽媽耳廓上。
「臭婊子又發什麼瘋?」
媽媽被打得鼻血直流,笑容卻越加詭異。
「都是壞種,我就是掐死她又何妨。」
爸爸大發雷霆,氣得說要將媽媽賣出去當妓女。
「反正人也瘋了,賣身子還能給我賺錢。」
可令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媽媽這時候竟然又懷孕了。
自從生我之後,媽媽一直都沒有再懷上。
這突如其來的喜事,令爸爸開心壞了。
他打發我帶媽媽去縣裏的醫院去做產檢。
山裏的彎路十八彎,我坐在三輪車上,蜷縮著身體不願去看媽媽。
我害怕她又想用開水潑我。
媽媽此時卻異常安靜的看著我,她問我冷不冷。
我抿著唇,倔強的扭過頭一言不發。
到了醫院,媽媽四處張望著不知道在觀察什麼。
直到進了診室。
媽媽突然一下子被雷擊中般,愣在原地。
診室裏,坐在一位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醫生。
穿著白大褂,氣質溫文爾雅清風明月。
「清如?」
「你怎麼會在這裏......」
醫生見到媽媽同樣不可置信,失態的打破了桌上的水杯。
媽媽這時再也沒有之前瘋癲的模樣,僵直的指著他說:「你不是那年撞了人進監獄了嗎?」
男人匆匆站起身,飛快壓下慌亂的神色:「是個誤會......我......我後麵又出來的。」
也許察覺氣氛有片刻的凝滯,他很快又換上關切溫和的微笑。
「清如,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你不知道,當時我找了你好多年。」
「是嗎?」媽媽回過神來。
過了片刻,同樣露出略帶喜悅的笑。
「能再次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隻有我能發覺,媽媽青灰色的瞳孔,再次猶如玻璃珠般透出了冰涼的光。
媽媽和他的寒暄並未躲開我。
從他們的交談中,我隱約得知醫生叔叔是媽媽從前的男朋友。
當年,媽媽就是為了去找尋在外地意外開車撞人的他,才被人迷奸賣到了山溝裏。
醫生叔叔聽到媽媽的遭遇痛苦的流下了淚水。
「清如,我不知道你竟然遭了這麼大的苦。是我的錯,我該死!」
說著,他就跪下來拚命扇自己耳光。
媽媽也激動的緊緊貼著他的胸膛。
「一切都過去了,上天能讓我們再次相遇,已經是莫大的幸運。」
「清如,你放心,我現在就帶你走!」
他站起身,牽著媽媽的手就要出去。
媽媽擦了把眼淚,遺憾的歎了口氣。
「唉......斐之,一切都太晚了。我已經過慣了山溝裏的生活。再加上我現在又懷孕了,想想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