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大堂當中,擺著十幾張方桌,方桌上布滿了油膩,卻不見灰塵。
隻是站在大堂內,便能嗅到一股難聞的氣味,可客棧的方桌上,依舊坐滿了一半的客人。
謝風流抬手揉了揉鼻尖,目光不由看向了後廚方向,這股子的難聞氣味,就是從那後廚當中飄出來的。
見到謝風流的怪異舉動,肥頭大耳的店夥計,趕忙湊上前來小聲解釋道:“客官是不是不習慣這店裏的味道?您不用擔心,咱們隻當是選了客房,登上二層,這股味道自然就再也聞不見。”
“都是些鄉野莽夫,非要嚷嚷著吃燉豬肉,咱們老板娘嫌棄聒噪,就從了他們的心思,還請客官不要見怪。”
“無傷大雅!”謝風流強裝鎮定,目光在客棧內的那些方桌上看過了一圈,確實都是些俗人。
方桌前頭的客人,一個個長相凶狠,一看就是一些江湖上晃蕩的二流子。
甚至還有幾個膽大一些的,見到入了客棧門內的寧豔涵,嬉笑著衝她吹起了口哨。
換一家客棧?謝風流沒那麼講究,就算是他身上的銀錢還儲備不少,這從此處下江南到那龍虎山,可依舊有著不少的路程。
至於三公子離去之時,留下的什麼小物什,那東西自然隻能算是三公子贈與他的謝禮。
“還請盡快收拾一間上等的客房出來。”
說著,謝風流從腰包中摸出了幾個散碎銀兩,放在了店夥計的掌心裏。
“好嘞,客官,您稍等。”店夥計沒有怠慢,跑到了客棧的櫃台後頭,從牆壁上摘下了一枚叫做“呈意”的木牌子,就火急火燎地向著客棧的二樓奔去。
“哎吆,慢點兒,這撞壞了咱客棧物什,你能賠得起嗎?”就在店夥計登上木梯之側,正巧有一名妖豔婦人走下樓來。
順著諸多食客的目光看過去,謝風流便是瞧見了一位千姿百媚的妖嬈婦人。
這婦人長相隻當是普普通通,但臉上擦拭著尋常男人最喜歡的胭脂水粉,便有了一股特殊的誘人氣息。
這在大唐也有個名頭,叫做什麼美人兒香。
這美豔婦人走下木梯,那之前從客棧後廚飄出來的腥臭味,便被直接掩去。
婦人的身材婀娜,纖細腰肢在微步之下搖搖欲墜,一顰一笑無不盡顯成熟女人的特有韻味。
美豔婦人還有著一雙勾人眸子,似那秋水蕩漾,再往下去看,殷桃小嘴不點而赤,如那天際倒掛晚霞,讓人浮想聯翩。
不管從何處去瞧,都當是一位浪蕩婦人,可偏偏又有兩縷發絲倒垂輕柔拂麵而過,增添了幾分雍容氣質。
婦人約莫三十歲上下,這走下木梯來,那原本的食客們便都躁動起來。
之後是如同黃鶯一般的悅耳之聲,傳入到了謝風流的耳中:“客官,您這一副風塵仆仆的模樣,不知曉是從何處而來?”
不等謝風流作答,寧豔涵已經一把將謝風流拉到了身邊,搶先回答道:“從長安城而來。”
這話出口,婦人當即露出一臉笑意,而後側身,給二人讓開了一條道路。
謝風流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多做停留,拉著寧豔涵就往樓上走去。
他在往前走,卻總是感覺到背後有一雙目光,就死死盯著他的脊背,不曾有絲毫停懈。
直到過了那樓梯拐角,謝風流才舒了一口氣,回頭對著寧豔涵搖搖腦袋,並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從木梯上探出了腦袋,又看向了這客棧大堂之內,眼眸眯起,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師兄。”寧豔涵有些不開心地跺跺腳,還真當是謝風流被那妖豔婦人給迷住了心智。
“客官,房間已經備好了。”樓閣之上,傳來了一個男子的小聲提醒。
謝風流急忙收回目光,抬手撣撣袖口,裝作極為正經地繼續向著樓閣之上走去。
等從店夥計手中接過了客房木牌,又與店夥計錯身而過,謝風流才急忙拉起寧豔涵的小手,向著客棧走廊內行去。
等到關上了客房屋門,謝風流才將木牌收好,回頭仔細在寧豔涵的臉頰上打量許久。
他與寧豔涵之間的距離極近,呼吸間已有熱氣擦著寧豔涵的耳垂劃過,這讓這個沒見過什麼大世麵的小丫頭,整個臉頰燃燒起了晚雲一片。
“師兄,你看我做什麼?”寧豔涵抬手將發絲捋捋,微微抬頭見到謝風流依舊盯著她,當是更嬌羞了。
謝風流隻能板著臉,抬手拍落了寧豔涵的手掌,又提醒了一句:“師妹,別動。”
“啊?”寧豔涵有些不太清楚謝風流此舉是何意,難不成是......
“哎吆。”她還在腦子裏隨意幻想,就感覺腦袋有些涼颼颼的,也有細微的刺痛感,從兩鬢傳到了眉心正中。
她再抬頭去看,正好瞧見謝風流已經將目光,放在了手中捏起的一根細小銀針上。
不需要謝風流做出解釋,她都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
“無毒,師妹盡管放心。”謝風流將銀針用客房內的一張絹帛包裹,丟在了角落的花盆當中。
“師兄,是剛才那個女人動的手腳?”寧豔涵眼珠子一轉,大致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道,若不是那個令人討厭的女人,她就實在想不出來,還能是什麼其他人了。
見到謝風流微微點頭,她就要轉身打開客棧屋門,還氣哼哼地嘟囔了一句:“我這就去找她去,讓她說出為什麼要加害於我。”
這個丫頭啊!謝風流趕忙往前兩步,按住了躁動的寧豔涵,一把將她拉回到了客房中央。
客房臨向街邊一側,有一扇敞開的窗口,窗口外傳來遠處街巷上的熙熙攘攘之聲,隨著晚風清涼入耳。
他從屋子這頭,踱步到了窗口前方,抬手在窗沿上捏動,指尖已有一抹灰塵。
“師妹,無需去問,我就能給你答案。”謝風流笑著回頭,見到寧豔涵頭來的疑惑目光,這才又解釋道:“因為你說你是長安城而來。”
“有什麼不對嗎?”寧豔涵抽抽鼻尖,有些不明所以。
謝風流將指尖上的灰塵搓動,放在鼻尖前頭嗅嗅,才繼續說道:“當然不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整個石州城內的客棧酒館茶樓,都已經是危機四伏。”
“簡單一些說,我們暴露了。”
“啊?”寧豔涵眨眨眼,臉上的無辜表情,代表著她此時心中的迷茫。
謝風流搖搖頭,目光在屋子四處張望一圈,隨後在屋子內找了把椅子坐下,又對著寧豔涵擺擺手:“師妹,一路奔波勞碌,多有幸苦,你不妨先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入夜之後,這事情自然就有了分曉。”
“好的師兄。”寧豔涵眉眼舒展,調皮地笑笑,也沒有多想就躺在了床榻上。
隻是幾息之後,就沉沉入睡,隱隱之中還有鼾聲傳來。
師兄謝風流說,讓她先休息,不去追問那客棧老板娘到底為何,自然有師兄的道理。
謝風流等到寧豔涵入睡,這才有重新走回到了窗口前方,隨著呼吸,將之前吸入腹腔中的胭脂氣逼出體外。
他的目光望向遠處,臉色越來越冷。
他的手掌握成拳頭,沉沉落在了窗沿上方。
客棧櫃台的後方,老板娘仰躺在椅背上,望著櫃台地麵上的血跡,抬手捂住了鼻子。
這石州城的守備森嚴,如若多拖幾日,必然會暴露身份,尤其是從昨天開始,後院井水開始泛起了腥臭味,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了。
也幸虧,今日這兩人就來了石州城。
肥頭大耳的店夥計,走到了櫃台前頭,抬手輕扣櫃台桌麵,對著老板娘小聲問道:“出連大人,那屋子沒有動靜了,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嗯!”老板娘點點頭,閉目略作沉思狀,壓低了聲音吩咐道:“差人先去把荼蘼禪師請來,等入夜,咱們就開始動手。”
“是。”店夥計點頭應道。
等到店夥計離去,老板娘才重新帶著一臉笑意,看向了櫃台下方的血跡,她笑了笑:“隻要是入了咱家客棧,便是咱家案板上的死魚兩條。”
夜色終於來襲,整個石州城的街巷,轉而靜寂一片。
不知曉是夜幕降臨的緣故,還是因為這石州城是小地方,宵禁嚴苛所致。
客棧的大門被敲響,透過客棧內的跳動燭火,隱約瞧見大門外臨近了一道身影。
店夥計趕忙往前幾步,給客棧大門拉開了一條縫隙,一位吐蕃僧兵,抬腳走進了客棧之內。吐蕃僧兵將腦袋上的鬥笠摘下,也將身後的禪杖握在了掌心裏。
僧兵對著櫃台方向微微躬身單手行過禮貌,臉上沒有表情,也沒有開口言語半個字。
“荼蘼禪師!”客棧內一共有四個店夥計,此時都靠近了過來,對著荼蘼行禮說道。
荼蘼又點頭示意,沒有與夥計們客套的意思。
借著昏黃的光澤看過去,這些夥計們才瞧見,這位荼蘼禪師的眼眸之內一片灰白。
可這位禪師不論從哪個方向去看,都不應當是個瞎子。
老板娘出連扈從櫃台後方起身,嘴角有笑意,又轉瞬冷哼一聲:“荼蘼,別磨磨蹭蹭的,盡快收拾了那兩個小兒,我們也能早些去領了賞錢。”
“包子,領路!”
肥頭大耳的夥計趕忙走到了樓閣前頭,他從腰際後方抽出了一柄彎刀,看樣貌,理應是從河西之外運送而來。
另外三個夥計也沒有怠慢,緊緊跟隨在了肥頭大耳的夥計之後,“蹬蹬蹬”的腳步聲,轉瞬間在客棧內響起。
荼蘼禪師轉身抬頭,向著客棧二樓看了看,往前一步,就到了木梯前方,又是一步,登上了木梯中央。
出連扈站在櫃台後方,冷笑一聲,掀開了裙擺,從大腿根處抽出了兩柄短匕,一手一個,緩緩往前而行。
客房內,寧豔涵依舊在熟睡,且鼾聲不斷。
客棧內很安靜,樓梯方向傳來的腳步聲,很清晰的就落入到了謝風流的耳中。
他理好衣衫,從椅子上起身,嘴裏念叨了一聲:“總算來了。”
他向著客房屋門的方向走去,並很快走出了屋門,客棧樓閣之間的昏黃燈火,讓他的身影拉長到了牆壁上,遮掩了太多的光亮。
謝風流的嘴角帶著笑意,迎著那愣在了樓梯口上的四個店夥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