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教他讀書寫字，識人辨物；

帶他曆遍河山，望盡江南；

十六歲的他，在野間杵著地，任由汗液灑下；十八歲的他，披著落日餘暉，跌跌撞撞向我跑來。

我嘴上斥他還似個孩童般莽撞，手上卻溫柔地幫他擦拭著額角熱汗。

彼時的葉安會揚起清澈的眸子，眼泛流光，乖乖地抱著我討饒。

一方小院，三餐四季，這是我期待的人間。

可那一日，我所有的希冀，都變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那天，是葉安弱冠的日子。

我做了飯，備了梅酒，在家裏盼著外出的葉安早些回來。

可盼到日頭落下，晚夜霧起，卻盼來了妖界的兵。

他們不容分說地抄了我和葉安的家，將早已冷卻的飯食和梅酒打翻在地，片刻間就一片狼藉。

我被他們用縛妖繩給捆了起來，帶到妖界，跪在了剛登基的妖王麵前。

“葉安”

“我叫赫無淵。”

寶座之上的男人冷著臉，有些陌生，出口的話如尖刺般密密麻麻地紮在我的心頭，“叫錯一次，便罰你一次。”

當時我的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呢？

應當是在想那偷偷繡了一個多月的加冠錦袍吧，很襯他，不知道有沒有被妖兵給毀掉。

我自虐般揉搓著被針刺穿的指尖，腦中是葉安穿上新衣服的樣子。

一定很好看。

03

“你在想什麼？”

下頜傳來的銳利疼痛迫使我回神，還未開口，赫無淵就板著臉質問道：“頭上怎麼受傷了？”

我實話實說，“撞在石像上了。”

“嘖。”他放下掐住我頜角的手，眸中含著些許不滿的神色，“還真是笨手笨腳。”

砍柴要傷到腰，切菜要切到手，刺繡要刺出血。

我默然，承認了赫無淵給予的評價。

他坐起了身子，將見底的酒盞又給添滿，而後半闔雙眼，沉聲道：“跪下，張開嘴。”

我不知這位陰晴不定的妖王想做什麼，他行事總是隨心所欲，又毒辣狠厲，我並不願招惹他。

左右環顧一圈，赫無淵早已叫退了旁侍。

五年欺辱，自尊心強的我尚未羞憤自盡的理由有二——

其一是想得知當年真相，解除誤會；

其二是赫無淵占有欲極強，從未公開淩辱過我。

所以我選擇了忍耐。

雙膝觸在冰冷玉瓷上的一瞬間，骨肉就被寒意裹挾，涼得我不自覺開始顫抖。

剛張開嘴，就被一雙大手粗暴地掐住了臉頰，我被迫揚起了頭。

赫無淵把盛滿的梅子酒灌進我的口中，那酒聞著清冽甘甜，入嘴卻辛辣嗆口，流入喉嚨的瞬間我便漲紅了臉。

我嗚咽著，劇烈地掙紮，拚命想要逃出桎梏，但那咄咄逼人的力量卻追著咬來，我仿若置身洶湧波濤中，幾息之間就要溺斃。

就當我翻起白眼，渾身戰栗之時，赫無淵大發慈悲地鬆開了手，我如釋重負地趴倒在地，任由口水混合著被嗆出的眼淚汙染了臉頰。

我不知自己又做錯了何事。

可赫無淵淩厲的獸眼仿佛能一眼看穿我在想什麼。

他收回手，用獸皮擦拭掉指尖的汙穢，輕笑著賜下恩賞，“你盯著這酒看了很長時間，見你喜歡——”

“就賜給你了。”

我心尖一顫，隨即便苦笑著流下濁淚，將額頭使勁磕在了地上。

“那我便，謝過王了。”

當年為他釀製的祝福，如今成了他殺死我的酷刑。

誅心，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