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許兩家定親後,父親為了我幫襯沈家良多。
及笄之前,沈聞突然決意出國留學,婚事一再擱置。
如今他終於留洋歸國,卻帶回了一個姑娘入住沈公館。
多年苦等的自己,一夜間成了上流聚會裏大家閨秀們爭相嘲弄的對象。
麵對眾人調侃,他說我們的婚事不過是兒時長輩們的笑言罷了。
可當我如他所願要放手成全時,他卻紅了眼眶,求我不要取消婚約。
金碧輝煌的宴會廳裏,觥籌交錯,一片紙醉金迷。
又是一位名媛端著酒杯,挪著步子湊到我跟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沈聞歸國的消息。
「時溪啊,我今早去裁縫鋪取禮服的時候,碰巧見到一個老熟人,你猜猜是誰?」
我輕輕抿了口杯中的紅酒,低垂著眼睫,並不接她的話茬。
她尷尬地掩唇假笑了下,自顧自地說完:「是你家沈聞,他帶著一位姑娘正好也在裁縫鋪定做禮服。」
「你說你等了他這麼多年,他一回國怕是還沒有去許府見過你吧?」
「瞧瞧,男人嘛,總歸是見了新的就忘了舊的。」
這已經不知是今日宴會上第幾個想看我笑話的人了。
我依舊沒抬頭,懶懶地摩挲著手腕上的翡翠玉鐲,漫不經心地回:「李二小姐,聽說前些日子令尊剛被我父親撤了兵權,同你議親的林公子就開始稱病不出了。」
「你不為自己的婚事操心,反倒來操心我的,還真是堪稱“無私”二字。」
李慧臉上的假笑頓時維持不住了,她咬緊了牙關,狠狠瞪了我一眼。
「司令的女兒又如何,也不過是個沒人要的老姑娘罷了。」
言畢便扭頭氣衝衝地走了。
我的手微微一滯,終於抬起頭來,百無聊賴地看著頭頂刺眼的燈光。
心中默默數著,在沈聞歸國前,已經足足有兩百七十五日沒有收到過他的來信了。
之前的信裏,也頻頻出現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掌心不知不覺被掐出幾道紅痕。
翌日,沈府擺了家宴,邀我赴約。
剛踏進沈公館的正廳,沈家伯母便親熱地上前,挽住我的手,嘮起了家常。
「蓁蓁啊,阿聞留洋多年,如今可算是把這臭小子給盼回來了。」
「你們多年未見,想必有許多話要講。」
她領著我往客廳的方向走,嘴裏絮叨著:「這些年我身體不好,府上的事務多虧有你幫襯著。」
「等過些時日,我就讓他給林府正式下聘提親,也算是了我一樁心事。」
我微微勾起唇角,順從地點頭。
又拐過一處廊角,公館的客廳已經映入眼簾了。
我遠遠地就望見了他。
一身寬駁領西裝,打了溫莎結領帶,扣子隻係了一顆,長長的辮子早已剪掉,棱角分明的臉上多了副金絲框架眼鏡,遮住了銳利的眸光,倒是透出幾分書生意氣來。
他坐在客廳的鋼琴前,指尖輕觸鍵盤,雙手在黑白鍵上輕盈地跳躍,輕快的音樂從指尖流淌出來。
隻是椅座上同時還有另一個人。
沈聞在同一個女子十指連彈,他的左手輕撫低音區,她的右手則在高音區跳躍,目光交彙時,一個輕微的點頭或眼神的示意,便能傳遞出下一步的意圖。
每一個細節都透露著默契與和諧。
我臉上的笑容立時滯住,停了步子,頓在原地。
沈家伯母輕咳一聲,二人才回過神來,起身離開椅座。
沈聞瞧見我,慢步走上前來,身子直往前傾。
我見他要同洋人般,行那勞什子的貼麵禮,連忙後退幾步,急急避開。
沈聞愣住,尷尬地站定身子,低頭向我問好:「蓁蓁,好久不見。」
隨即笑著向我介紹我身後的那名女子。
「這是我留洋時的同窗好友,宋芸。」
宋芸,宋芸,真的是她,那個在信中常常出現的名字。
她穿著長靴,戴了一頂藍色的洋人禮帽,微卷的頭發在肩頭低垂著,笑眯眯地向我點頭問好。
像是從剛上映的法國電影裏走出來的“摩登女郎”。
青春洋溢,渾身都是新時代的氣息,沈聞亦是如此。
而我身著精心準備的絲質旗袍,領口處,細致的鏤空繡花閃爍著柔和的銀光,典雅端莊,卻與他們格格不入。
真像是兩個時代的人。
望著沈聞和宋芸熟稔談笑的模樣,我不自覺撫上了腕間的玉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