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薑姨娘陡然紅了眼，她對著鬱南梔福了福身，輕聲應了一聲：“是。”

鬱南梔點點頭，一臉讚賞：“像薑家公子這樣的才是咱們大昭的好兒郎，薑姨娘莫要見怪。我早就聽說過你，隻是一直對不上究竟是誰。”

“大姑娘日理萬機，自然不必對我們上心。”薑姨娘不卑不亢地看著她，“隻是大姑娘今日應當不是為了與我們敘舊吧？”

“自然。”鬱南梔點點頭，“諸位也不必拘著，隨意一些就是了。父親常年在外，諸位姨娘膝下也不曾有過一兒半女，時日久了難免寂寞。”

“大姑娘這話怎麼好這麼給我們扣帽子，不過是周姨娘一個人錯了主意，您怎麼能這般揣度我們？”人群裏又有一個人不樂意了，看向鬱南梔的目光中還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窺探。

“養個貓兒狗兒的也可以打發時光，倒是這位姨娘怎麼想到的竟隻有青紗帳裏的那檔子事兒呢？”鬱南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霍然發問，“莫不是你當真有這樣的心思，如今說這些不過是刻意隱瞞？來人，去她房中仔細搜查一番。”

“大姑娘這是做什麼？”那姨娘眼見著急了眼。

鬱南梔的笑容驀地盛了幾分，她說：“我自認為自己掌家後不曾克扣你們的吃穿用度，甚至因為如今沒有了母親，你們也不必請安應卯。你們出身都不算高，比起從前的日子，你們如今能夠在自己院子裏過好自己的日子本應是十分舒坦才是。可偏偏，有那麼幾個心思過分活躍了些，以為如今府裏沒有了長輩，自己就可以裝長輩了？嗬，妾就是妾，便是沒了主母也是這侯府的奴婢永遠當不了主子。”

諸位姨娘神色各異，到底還是安靜了。

鬱南梔一一掃過他們，冷聲繼續說道：“若是你們安守本分，平遠侯府自是會好生待你們。如若不然，周姨娘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

人群安靜了片刻，又嘰嘰喳喳地討論了起來。

鬱南梔皺眉：“我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與喬姨娘相交甚好的幾位湊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鬱南梔的神色，神色慌慌地走了。

還有幾個似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被喊來就來，如今讓走了便就趕緊走了。

倒是薑姨娘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

“薑姨娘可還有事兒？”鬱南梔問。

薑姨娘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大姑娘既然知道我娘家兄弟，可知他如今是什麼光景了？”

鬱南梔挑了挑眉，顯得有些驚訝：“你與他沒有聯絡？”

薑姨娘搖頭：“那年家鄉糟了難，我和阿弟一路討飯到了京城遇見夫人。夫人心善，將我帶回府中，又給了我阿弟二兩銀子，我心裏頭清楚，夫人是想要我斷了從前的親緣。那個年景，多少人都活不下去了，夫人卻還能夠給我阿弟銀錢，讓他能夠活下去就已經十分不易了。至於大姑娘說的，他後來從了軍，我知道的其實不多。”

薑姨娘說的事兒，鬱南梔倒也有些印象。

那是一個極冷的冬日，她隨母親從外祖家回來就瞧見角門那裏站著一個壯實的少年，他同門裏的人沒說兩句話就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角門裏頭隱約聽見嗚咽聲。

鬱南梔抬頭去看母親。

“阿梔，侯府裏的事情雜亂繁多，哪裏能夠事事都顧得上？”

那時候母親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個眼神都沒有落在角門那邊。

隻是進門的時候，鬱南梔看到了一個身影，瞧著是父親後院裏的妾室。

可母親卻說：“妾也不過都是可以隨意發賣的奴婢罷了，你對她們那般上心做什麼？”

說完，母親便開始考察起她的算術來。

一來二去，鬱南梔自然也沒有了心思去琢磨那個在角門後頭嗚咽哭泣的女子究竟有什麼樣的委屈。

直到後來，父親回京述職，說起軍中有位薑姓的小子衝鋒陷陣起來格外勇猛。他一時好奇問起那孩子為何那般英勇，那小子盯著他眼中似是有火光。

他說他想要成為姐姐的依靠。

父親回來便將薑姨娘喊了來，令母親賞了她一副上好的頭麵。

那是她記憶裏為數不多與那些姨娘打交道的事情，因此印象深刻。

隻是鬱南梔也記得，薑姨娘始終低垂著頭，她其實從未仔細看過她的長相。

“為什麼沒有聯絡呢？”鬱南梔皺了皺眉，“父親不是年年回來嗎？難道你就沒有問過父親？”

“隻聽侯爺說過一次，我那阿弟離了侯爺的平遠軍，投到了另一位將軍麾下南下打仗去了。”薑姨娘苦笑，“咱們侯爺守著邊關，蠻夷不敢來犯，我一個婦道人家覺得這是極好的路子，最起碼這輩子能保個平平安安。可阿弟心裏卻不這麼想，我能理解，他不希望來日這天底下還有像我們當初那般被迫分離的親人，所以他願意去沙場上廝殺為我們這些百姓博一個太平盛世出來。可是......”

薑姨娘說著就捂住臉。

她的話即便沒有說完，鬱南梔也大抵猜到了。

沙場刀劍無眼，薑家阿弟是不是還活著都不知道。

薑姨娘也不敢問，不敢想，如此心裏便存著一絲希望。

鬱南梔就這麼看著她，確信她與喬姨娘那等人不同。

“薑姨娘當初進府成為我父親的妾室並非自願，倘若如今還有機會選擇，薑姨娘會如何選呢？”

薑姨娘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聲音發顫，“大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您可知道，若是您放我離開侯府，侯爺倘若問起，怕不會輕易饒了您。”

“我隻問你，想要如何選？”鬱南梔淡淡地問道。

“若當真有的選，薑珍不願為人妾室，隻想好好地活一次。”薑姨娘定定地看著鬱南梔，目光堅定。

鬱南梔聞言笑了起來：“薑姨娘，便是成了妾，你仍舊可以好好地活一次。”

“大姑娘心裏其實已經有打算了吧？”薑姨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