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從前在浣衣房的時候，我與人同住，不方便祭奠他。

如今少菀回來了，所有人都圍著她的，我又一個人住在偏院，應當不會有人過來了。

於是，我讓小丫頭去給我燒水洗澡，獨自去了後院的古井旁邊。

我給他燒紙錢。

有蝴蝶一直圍繞著我。

是白色的。

從前我最喜公子穿白色，他那樣善良的人就如同天上的明月，潔白，不可褻瀆。

三年前，他接旨討伐西戎，說是討伐西戎，實際上卻是聖上想要討伐陸家。

隻可惜那時的我被他保護的很好，不懂得爾虞我詐。

更看不出臨別前夕，他看我時眼中洶湧的愛意和不舍。

那晚他第一次主動扣響我房門。

為了陸家克己複禮了二十年的陸仰止第一次不守家規，深夜出府。

身邊還帶著一個身份卑微的下人。

我問：「公子，我們去哪兒？」

他牽著我在無人的街道狂奔，聞言他偏頭看我，微紅的眼眸始終含著笑。

「去燈會。」

夜風清涼，蟬鳴四起，夏天也有燈會嗎？

公子說有就一定會有。

公子帶我一路西行，行至京郊河畔。

眼前的一幕，將我生生定在原地。

身後是一片漆黑，身前卻燈火明亮，篝火四起。

每一頂軍帳外都掛著一盞燈籠，小將軍麾下的五萬大軍都化身為上元燈節裏的小商販。

他們粗著嗓子站在各自的帳篷外叫賣，配合小將軍討心上人歡喜。

「姑娘，看看我的燈籠，小陸將軍親手糊的。」

「看看我的，我這個是小陸將軍花了整整一夜才糊出來的。」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舞刀弄劍的小將軍也會做如此精細的手工活。

一路走過，我手裏拎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

公子牽著我的手從未放開，一路到了江邊。

此時此刻，就算我再愚鈍，也已然明了公子的心意。

我想開口，問公子可否帶我同去。

公子卻像是料到了我要說什麼，先開了口。

「阿凝，喜歡今晚的燈會嗎？」

我點頭，自然是非常喜歡的。

原來公子提前行軍是為了給我一個驚喜。

公子又說：「西戎一戰快則一年半載，慢則三五年。去年答應你的燈會，今年我恐怕要食言了，今夜就當提前兌現承諾。」

「往後的燈會，你可找他人相伴。」

「如果可以，阿凝可不可以等等我，三年為限。」

我搖頭，原來公子是在和我道別，「阿凝，等公子回來。」

「不止三年，公子一日未歸，阿凝就等一日，公子一年未歸，阿凝就等一年...」

我被公子擁入懷中，他勾起我的下巴，我知道他想吻我，所以我主動閉眼湊了上去。

可就在快要碰到公子嘴唇的時候，他卻不動聲色的側了頭，將我的頭摁在了懷裏，深深擁抱。

那晚的擁抱是我們之間最親密的舉止。

恰時，一隻白色的蝴蝶落在公子肩頭，片刻，蝴蝶再次騰空起飛，銀白的翅膀在月光下顫動，最後長停我肩頭。

公子目光落在白蝶上，眉眼彎彎。

「如果我戰死了，我就化成白蝶飛回來看你。」

我知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但我信我家公子，他是常勝將軍，從無敗績。

所以我笑著點頭，但心裏還是隱隱作痛。

公子從前出征，從不言離別，更不言生死。

道隻道一句：「阿凝，等我回來。」

回憶隨風去，眼淚早已模糊雙眼。

我抬手擦淚，卻觸碰到了虛停在我臉頰上的白蝶，震動的翅膀好似在親啄我的臉頰，吻去的淚痕。

如果這隻白蝶真的是公子，我想我不應流淚。

我應該笑，應該替公子開心才對。

他為了陸家約束了自己一生，為了百姓蒼生他出生入死，他短短的一生裏沒有自由。

如今他化身為蝶。

終得解脫。

終獲自由。

我的眼睛酸澀的厲害，我輕輕地往火盆裏丟著紙錢。

「公子，阿凝當時護不住你，如今護住你了想守護的人。」

瓷碗與大地相撞，在這寂靜的夜裏發出好清晰的響動。

我應聲轉身，赫然看見陸景行那雙淡漠的眸。

以及碎了一地的瓷片。

一股藥香混雜著紙錢燃燒的味道席卷而來。

他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我，我跪在地上，抬頭與他對望。

相顧無言。

還是陸景行先開了口。

「有什麼解釋的嗎？」

我不語。

卻第一次在陸景行臉上看見了自嘲之色，他的眼眶竟也有些泛著紅。

「說話。」

我低眉，「請公子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