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我死的時候，是正月十五。

北齊的將士熱鬧地圍坐在篝火前，慶祝佳節。

我躺在一堆濕漉漉的茅草上，衣不蔽體，身上的每寸肌膚都帶著青紫色的斑痕。

渾身清瘦，隻有肚皮高高地鼓起。

又一個將士來過，中途嚇得連滾帶爬，出了營帳。

高喊著：「南梁送來的那娼妓，死了！」

我動動幹裂的嘴唇，想告訴他，我不是娼妓，也還沒死。

可攥著茅草借力起身時，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一回身，才發現自己的屍體扭曲地歪在地上。

因為餓得久了，屍體瘦骨嶙峋，臉上幹癟，唯有兩隻眼睛突起，死死地瞪著，模樣可怖。

到這時，我才意識到，原來我真的死了。

死不瞑目。

他們找了張破草席，卷著我的屍體，扔進了河裏。

「真晦氣，好死不死，偏偏死在今日。」

「少說兩句吧，她也是可憐人，被自己夫君送進來的。」

有人冷嘲，「你騎在她身上舒爽的時候，怎麼不說她可憐？」

鬥嘴聲漸漸遠去，我看著我的屍體被衝往下遊。

河流的下遊，是南梁。

我活著的時候，回不去的南梁。

2

我生於南梁，長於南梁，卻孤獨地死在北齊。

這一切都要拜唐策安所賜。

十六歲時，我在江南河岸上賣蓮蓬。

有紈絝策馬在鬧市疾行，撞翻沿街攤子，驚擾行人。

途經我身邊，那馬受了驚，直直衝我撞來。

是唐策安踏著飛花，將我救下。

攪起的煙塵中，我嗅到了他身上的檀木香。

少年眉目英朗，俊逸非凡，問我：「姑娘可有傷到哪裏？」

和他對視那一刻，我無師自通，識得了所謂情愛。

那年，唐策安奉命到江南查訪，化名「雲策」。

他憐我孤苦，時常照拂我的生意。

我卻纏著他，要報救命之恩。

我無父無母，孑然一身，沒人教過我，何謂禮義廉恥。

隻會壯著膽子，學話本裏被救的女子般，要以身相許。

我挖出藏起來的三兩碎銀子，向他求親。

「阿策，我嫁給你，可好？」

那三兩銀子，是我攢了幾年的嫁妝。

他初時有幾分疑惑，許是覺得有趣，含笑告訴我：「要嫁我，三兩銀子可不夠。至少，得十兩。」

我問他：「我攢夠了十兩，你就來娶我嗎？」

他大笑搖頭，「小丫頭，等你攢夠了銀子才說吧。」

於是，十兩，成了我的執念。

我為十兩銀子，冒險上山挖藥材，從懸崖上摔下，折了腿。

因為沒錢看大夫，隻能熬著。

那斷了的骨頭自行愈合，我就此落下了個腿腳不便的毛病。

即便這樣，我也不曾後悔。

可唐策安沒告訴過我，他在京城有個才貌驚絕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