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的熱搜,周燧大約也看見了。
我推門進他房間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整個人縮在被子裏,連根頭發絲都沒露出來。
我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輕聲喚他。
“周燧,吃藥。”
他動了動,好一會兒才拉下被子,露出一張疲憊不堪的臉。
“不想。”
“我就說那一個月兩萬的工資是個坑吧,那種高檔的地方,和我八字不合,我明天我們就離開海市吧......”
他的聲音沙啞。
狀態和昨天完全不一樣,整個人瞧上去懨懨的。
明明是我連累他上熱搜,連累他被人扒出來。
他卻強撐著坐起來,揉揉我的頭頂,反過來安慰我。
“不是因為你,你別多想。”
“嗯。”
他的情緒來得快,卻也不算莫名。
就像他也對我的恐慌和軀體症狀,了如指掌一般。
我也對他的病症習以為常。
這些年,周燧不想被家裏人找到,所以我們每個城市都呆不久。
可我們不完全是躲人。
更多的時候,我們賺錢、旅居、養病。
沒錯,我和周燧都病了。
生病的人,不止我一個。
10
我還記得,視頻那件事後不久,我試圖自殺。
但沒能成功,被我媽送進了醫院。
說是送,其實是關。
一開始,學校也找來過,想要詢問情況。
但我媽對外隻說我被我爸接走,然後一意孤行給我辦了休學,想讓我明年再考。
她不想事情鬧大,毀了她前途可觀的工作。
卻要限製我的自由。
那段時間,我每天按時吃藥、吃飯。
情緒穩定一些就出院。
回家以後病情複發,又被送回去。
如此反複,兩年光陰。
兩年後,在聽我媽說,她終於如願升職的那天淩晨。
我逃了。
逃到市裏的跨江大橋上。
就是那天,我遇見了同樣在橋上,準備跳河的周燧。
11
那天夜裏,月色很好。
波光粼粼的江麵,讓人感覺靜謐安心,仿佛靈魂都得到了救贖一般。
那時,我一心想著:“隻要跳下去,一切都會好的。”
可當我一隻腳跨離橋麵的時候,卻忽然聽見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你穿成這樣,是學依萍嗎?”
那天,坐在橋上兩條腿懸空,仿佛隨時都會掉下去似的周燧。
和今天穿著西裝,清冷貴氣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他白背心、鉚釘紅皮衣,寸頭,眉毛處還有一個尖尖的眉釘。
他捏著罐裝啤酒,指著我身上的白色連衣裙,問我話時的樣子。
像極了電視劇裏,那種問人收保護費的好看地痞。
每年在這座橋上跳江的人不計其數,看見他的瞬間,我心中已經了然。
畢竟,沒有哪個求生欲強的人,會在這種危險的地方,用這麼危險的姿勢喝酒。
“不是,我隻是想走得體麵點。”
我朝他搖頭。
然後指著他那頭引人注目的頭發,和他身上大紅色的衣裳問:
“你呢?有仇家?一身紅,準備變厲鬼回來報仇嗎?”
他沒回答我。
又仰頭喝了一口酒,才盯著黑黢黢的江麵,慢吞吞地說:
“體麵怕是不行了,等被撈上來的時候,人都是腫的,巨人觀聽說過嗎?不管身上穿什麼都挺醜的。”
沒關係,醜就醜吧。
我心裏正那般想的時候。
卻猝不及防見他朝我伸出一隻手,聽他問:
“丫頭,你滿二十了嗎?反正咱倆死都怕,要不要玩點刺激的?”
12
我以為,他牽我的手,是想和我一起跳河,好在黃泉路上做個伴。
不想,他卻牽著我的手,打車送我回家,在我家單元樓下蹲了一整夜。
然後,第二天早上七點,準時敲響我家的門。
那兩年,我反複的病情,讓我媽倍感折磨。
大約急於擺脫我。
在聽說我準備和周燧結婚的想法後。
她隻是象征性地問了幾個問題,便點頭同意了。
於是,當天下午我們就領了證。
我們默契地,誰也沒有再提那晚的跨江大橋。
但正如他能猜到,我生病的原因是“學校”一般。
我也大約猜到,他出現在橋上的原因,是因為家裏。
因為領證那天,他將結婚證拍了發給某個人。
然後在對方撥來電話,氣急敗壞的怒吼中,笑得恣意飛揚。
“我周燧除了周這個姓,活到現在沒什麼是你給的,你想PUA我,操控我的人生,門都沒有!”
“就這樣吧,老子不陪你們玩啦!”
然後關機、拔掉電話卡,一氣嗬成。
雙向情感障礙。
這是他那堆檢查單上,確診的病因。
如果不是昨天遇見程碩和柳涵,如果不是那條突然出現的熱搜。
我幾乎以為,我們已經痊愈了。
走肯定是要走的。
至少要先保證,周燧不會被家人找到才行。
我和周燧都是這麼打算的。
可是,還沒來得及收拾行李。
這個剛租不到五天的公寓,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13
“不速之客”四個字。
是周燧看見門外,那個和他容貌有幾分相似的男人後,親口說的。
那個比周燧大七歲,名叫周硯的男人。
我在那本舊財經雜誌的周家全家福裏,也見過。
彼時,他站在十六七歲的周燧身後,不苟言笑。
一如今天,隻是眼神淡漠瞥了周燧一眼。
便讓打算逃離,繼續旅居的周燧,改了主意。
“爸病了,想見你們,他如果你不回去的話,媽媽留下的遺物,你也別想要了。”
他說的是“你們”,不是“你”。
明顯,是連我都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