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根家的心底一驚,嗬嗬幹笑道:“姑娘哪裏的話,太太那般心疼您,就是再忙,也不會忘了給您置辦用度啊,您放心,我這就去回稟了太太,讓她派個人將一應物什都送過來。”
奚聽筠把身子往上撐了撐,海棠將暖手爐塞進她手中,終於感覺到一點暖意,才聽見她輕輕“嗯”了一聲。
張根家的如蒙大赦出去了。
奚聽筠原想休息一下,理清腦海中的思緒。
外麵守著的芍藥卻匆匆進來回稟:“姑娘,大爺來看您了。”
大爺......府中的大公子,她的大表兄溫實翊?
他來做什麼?
奚聽筠暗暗警惕起來。
溫國公府的大公子,原也是驚才絕豔之人,據傳他三歲便能成詩,五歲時便能射虎,十一歲時奪得會試魁首,傳出神童之名,曾有人預言他是宰相之才。
可就是這樣一位人物,卻在二十歲奉旨南下巡視時遇襲重傷,雖然沒有丟掉性命,可卻廢了雙腿。
從此功名仕途都與他無望,他性子也變得愈發陰晴不定,連家中長輩都一概不見。
奚聽筠才到溫國公府的時候,就曾聽說過,大表兄的羲和園是整個府裏的禁地。
雖沒有短了裏麵的吃喝,卻不允許任何人輕易去打擾。
上輩子她也是無意中闖入,才遇見了大表兄,也曾與他交心長談。
她知道他的抱負,也為他可惜,後來大表兄的腿被治好,終於能重上戰場,而她卻死在了深宅大院的陰私中。
想到此,奚聽筠閉了閉眼,壓下胸腔中起伏的情緒,起身穿了件藍紫色繡花襖裙,挽發是來不及了,抿了抿鬢角,這才出去相見。
院中的石桌旁,溫實詡端坐在輪椅上。
他往日頹靡隨意披散的烏發被整整齊齊用紫玉冠束著,皮膚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而泛著冷白,濃黑的眉,高/挺的鼻,臉部線條流暢俊逸。
在奚聽筠出門的那一刻,他深邃黑眸中的光亮起,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般。
隔了整整一世,他終於再次見到了表妹。
他心頭漫起萬千情緒,卻又生怕嚇到眼前之人,被他生生壓製。
“表妹。”
他死死掐著手心,才讓自己這聲表妹沒有顫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和笑容。
奚聽筠並沒有察覺出不妥,端方有禮地對著他福了福身,聲音輕淺柔/軟:“表哥。”
她在石桌旁坐下,二人簡單客套兩句,便沒了話題。
院中花樹隨風輕輕擺動,花瓣搖曳落在二人發間,寂靜中,氣氛略顯凝滯。
奚聽筠低頭抿了口茶水,暗暗打量這位表兄,他與自己前世第一次見到時完全不同。
那時他意誌消沉,長發披散,一張臉蒼白如紙,隻是靜靜地坐在廊下看著天空發呆。
那雙好看的深眸裏,全是死氣沉沉,毫無生機。
如今,他的眼裏有光。
奚聽筠不知道對方的改變是因為什麼,雖有些許好奇,但也不至於上心。
這輩子她是來國公府報仇的,大表兄沒害過她,她不與對方為難,卻也不想牽扯太多。
溫實詡有些貪戀地看著她,卻又不敢太過於露骨,目光溫柔又克製。
他問道:“表妹初來國公府,可還過得習慣?”
奚聽筠搖搖頭,露出一抹溫婉的笑:“我一切都好,勞煩表兄惦記。”
溫實詡攥了攥手指,掌心中已經是一片濡/濕。
和奚聽筠閑聊間,他故意提及對方故裏浙州的一些奇聞異事,惹得她也來了些興趣。
二人相談甚歡,院子裏不時傳出些歡聲笑語。
沒過一會兒,院中闖進一位不速之客,陰陽怪氣道:“我說呢,表姐來了也不去給祖母與我母親請安,原是在這裏私會外男。”
正是特意“路過”的國公府五小姐溫攸妍。
奚聽筠眉梢輕揚,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這位囂張跋扈又沒腦子的表妹,因為不滿她這個外來人,上輩子可沒少給她苦頭吃,甚至她最後被設計失身於二表兄,也有這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她剛要開口,便聽見身旁響起一聲厲喝:“住口!”
溫實詡原本帶著溫柔笑意的臉霎時間冷沉下來,漆黑的眸子裏帶著沉沉厲色,讓人望而生怯。
溫攸妍下意識後退一步。
她自記事起就沒真正見過溫實詡,再加上聽信傳言,幾乎從未主動探望過這位兄長,所並沒有認出他來。
她自覺被外人訓斥丟了臉,惱羞成怒,張嘴便道:“你算什麼東西,還敢跑到我家裏來教訓起我來了!敢到府中私會女郎,看我不抓你去我父親那裏認罪!”
她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叫囂著要把二人一起捆了帶走。
然而院中的一眾仆從卻都低眉斂目,眼觀鼻鼻觀心,沒一個敢答應她的。
溫攸妍氣得不輕,簡直要跳腳:“好啊。你們一個個翅膀硬了是不是,連本小姐的話都不聽了,本小姐讓你們把人都抓起來,你們沒聽見嗎!”
然而依舊沒有人答應。
在這一片寂靜中,奚聽筠輕輕笑起來。
她撫了撫鬢角,眼底帶著嘲諷:“表妹真是越過越糊塗了,竟連自己親哥哥都認不出來。”
溫攸妍猛然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盯著溫實詡:“你、你是......大哥?”
她倒吸一口涼氣。
大哥怎麼出來了!他不是一直躲在院子裏不願見人嗎?
他連爹娘祖母都不親近,出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見奚聽筠這個初來乍到的表妹?
果然跟三姐姐說得一樣,這個勞什子表姐來,就是要分走家裏人對她的關心愛護的!
溫攸妍心裏不痛快,臉色變換不定,最後不高興道:“大哥既然願意出院子,就該去看看祖母,她老人家前幾日還念叨你,擔心你過不好呢,作甚要來這裏尋晦氣!”
她嘟囔著,想要握上溫實詡的輪椅。
溫實詡喝止了她:“你既然知道這是表姐,為何不行禮問安?”
“況且你剛剛冒冒失失,汙言穢語,跟奚表妹道歉!”
溫實詡縱然多年不出院,卻依然自帶一股長輩的威嚴,哪怕坐在輪椅上,氣勢也絲毫不弱。
溫攸妍被嚇得縮了縮脖子,往後退兩步,卻還是不願意:“給她道歉?我才不要!”
溫實詡麵無表情盯著她,漆黑的眸子無波無瀾,流露出的情緒卻讓溫攸妍害怕。